厉庭深皱了皱眉。
慕澜知道他这表情的意思，就是不愿意解释。
她敛眉，朝他笑笑，“算了。其实我也不是特别想知道——”
厉庭深打断了她，“不是的。”
慕澜神情定住。
“不全是为了简星。”他重复，面色静隽，“没有简星，我……还是会和叶蓁蓁结婚的。”
慕澜没有质疑，点点头。
他黑瞳里隐匿的一丝紧张褪去，“嗯。”
气氛冷下来，两人无话。
慕澜扫了眼他脸上的伤口、身上的血渍，心口微微揪着，“他们打你？”
他这一回回答得极快，“没有。”
末了，他又说，“第一次来这里，我不小心给摔了。”
慕澜握了握汗湿的手心，“那……疼不疼？”
他依旧回得奇快，“不疼。”
她想，他大约是觉得一个大男人说疼挺不符合他的形象，所以才每次都说不疼的。
气氛又冷了下来，静得只听得到墙上的秒针一下一下地转动。
厉庭深冷静说，“这件事，你不用管。我到时候都会处理好。”
“怎么处理？”
“我总会处理好的。”
她脾气终于起来了，“你打算怎么处理？我刚刚让姜姜帮我去查了，她告诉我说石华楠的背景不简单，他外公那边和警察局这里关系很好！你真以为我会相信你这些伤都是自己摔出来的吗！”
“……”
两厢沉默。
他忽然开口，“无论怎样，你不许去见石华楠，不许去求他。”
……
从看守所出来的时候，姜瓷已经将车倒好，坐在驾驶座上玩手机。
见慕澜出来，她连忙摔开手机，“他怎么样？不会是被石家找人收拾打了一顿吧？”
慕澜上车，惊讶道，“你怎么知道？”
“哈哈哈，猜的。”姜瓷眼睛咕噜咕噜转了几圈，问，“喂，你说照理来说，只要叶家肯出面，这事也很快能解决，怎么到现在叶家那边还没动静？”
慕澜脸色微寂。
姜瓷大约是猜到了点什么，试探问，“你是不是觉得叶英祁是因为厉庭深是为了你才做出这种事来，损了叶家的颜面，所以想让厉庭深在里边吃点苦头？”
慕澜颔首，声音沉在胸口，分不出情绪，“离开的计划得提前了。这些天我和湛湛相处得也挺不错，她也挺黏我了。我感觉如果我说我带她出去住一阵她应该不会闹着拒绝。”
姜瓷犹豫了一会，手搭上慕澜冰凉的手心，“只要你做的决定，我倒是都会支持你。”
“开车吧，我想见一见叶英祁。他肯定在等我去找他。我这回真的什么都不想要了，只要能有这个女儿，就够了。”
姜瓷发动车子，“那你肚子里这个呢？”
静了静。
慕澜声线平稳，“生下来。”顿了顿她又继续，“湛湛的那四年没有参与，已经是这辈子最大的遗憾，把这孩子打了，估计又是我这辈子更大的遗憾。”
“……”
“不管孩子父亲是谁，可是他都是我的孩子。”
－
叶家。
管家似乎早就知道慕澜会来，一见到她，没有前去禀报，就直接带她去了叶英祁的书房。
茶香袅袅。
叶英祁正在煮茶，见慕澜来，示意她就坐。
瓷质的茶具里被倒上两杯热茶，叶英祁将其中一杯茶推到慕澜座位前。
“多喝茶，静心，凝神。”
慕澜垂眸看了眼茶水，认真说，“叶先生，现在可能是离开最好的时机。”
叶英祁眸子里渗进几许怀疑，他吹了吹茶叶，呷了口茶，“确定？”
慕澜坦坦荡荡，“确定。”
叶英祁神情变得深邃，“慕小姐，对你肚子里的孩子，你怎么打算？”
慕澜顿时心惊肉跳，“什么怎么打算？”
叶英祁淡淡喝了口茶，“慕小姐，我已经帮您预约了兰城最好的妇科医生。你该知道，你和你的女儿已经影响到了我女儿的幸福，而且我已经在她面前帮你瞒下你女儿的身世。但是我并不希望你肚子里的孩子再节外生枝。”
慕澜知道。
她知道，叶英祁此时此刻有这么高姿态，不仅是因为他有钱有地位，更因为，此时此刻，厉庭深的处境，只有他能帮忙解决。
厉庭深，是她的软肋。
叶英祁放下茶杯，静静凝着慕澜，“慕小姐，厉庭深的自由和你肚子里的孩子，你只能选一个。”
慕澜下意识地护住了小腹，不怒反笑，“叶先生，您这人也是奇怪。明知道自己的女婿出轨别的女人这么久，却没有碰一次自己的女儿，竟然还不让他们两人离婚？”
“我自有我这样做的理由。但是慕小姐，请你能做出选择。”
“那我还不如不离开。”
“那你可以天天去看守所见他。据我所知，厉庭深打的这个人叫石华楠，外公那边的亲戚有个是警局里的头儿，势力很大，想要在里面收拾厉庭深，是分分钟的事。”
“叶先生！”慕澜猛地立起来，情绪似乎有些崩溃。
她连着深呼吸，一直到胸口慢慢恢复平静，她才静静道，“叶先生，我选择……”
……
看守所。
江宴叼着一根烟，他的对面坐着——
正是受了一身伤的厉庭深。
江宴弹了弹烟灰，“现在这事不好搞啊。我前两天又去找分局那女局长吃饭，男色都牺牲了，还是没捞到点好处。”
厉庭深似听非听，“还有烟没有？”
江宴将一整包烟连着打火机都扔给了他。
厉庭深点了烟，静静抽了一口，“不用去牺牲了。今天阿南帮我找了点东西回来。”
江宴眉一挑，“哟，看来阿南手底下这批人没白养啊！”
厉庭深吐了个眼圈，闭着眼休憩，“石华楠他妈以前是我们大学中文系的教授，以前和中文系一男学生关系不干净，流出过不少照片。我让阿南帮我找来了。”
已婚教授和一个男学生关系不干净，这事被家里人知道，首先会闹得鸡犬升天。石华楠他妈不会这么蠢。
江宴乐呵了，“还真没想到这事这么容易翻篇。你这人比我想象的还贼他妈可怕！”
厉庭深沉着嘴角，半天吐出一句话来，“没你贼，也没你可怕。”
江宴结束了一根烟，走到厉庭深身边，拿出酒精纱布给厉庭深处理伤口。
酒精挥发得极快，散在空气中，让厉庭深高度紧绷的神经放松不少，“慕澜呢？”
江宴动作一滞，半晌，才说，“叶家。”
厉庭深脸上浮了零星的笑，“没去找石华楠求情，她倒还算听话。”
“上回她去的叶家是什么时候来着？”
“一周前。就是我带简星儿子去看病那天。”
江宴跟厉庭深熟，自然也熟悉简星，他问，“简星那儿子，你到底打算在怎么办？”
厉庭深眉心挤成一条凸起，“我现在也不知道能怎么办。目前还只能加大力度继续找能匹配的骨髓型号。”
厉庭深身上不少伤口被血液浸润，衣服和伤口都黏连在一起，江宴怕撕扯衣服会让他伤口疼，“我直接把你衣服都剪了吧，好处理伤口，反正你这衣服也不会再穿第二次。”
厉庭深压根不介意这些疼。
只是有些话一直憋在心里，却让他真的难受的心疼，“阿南跟我说，叶英祁给她在夏威夷找了个地方。听说还有个华人专门伺候她们娘两。”
江宴听得出他声音里自嘲的意思，“地方找得蛮不错的。她要是真住过去了，也住的听舒服的。”
厉庭深皱眉，拇指按在烟头那一点星火上，眼神里掩上一层阴天里的灰败。
他的声音里难得地、少见地裹上了一抹无助，“你说，她怎么就巴不得要离开我呢？”
－
医院，手术室门口。
慕澜伫立在原地，硬是迈不开步子往里走。
护士第十三次走上前来催促，“慕小姐，改进手术室了。医生都已经准备好了。”
慕澜朝她轻盈笑笑，“嗯。我知道了。”
这是慕澜第十三次这么回答。
护士对于她虽然态度好但却不行动的行为很无奈，她跑到手术室，走到主治医生身边，说明了情况。
那主治医生马上给叶家那边打了电话，下一秒，慕澜的手机就响了。
慕澜觉得那手机铃音仿佛是来夺命的铃声。
她迅速地关了手机，再一次握了握双拳，慢慢地朝手术室里走进去。
孩子很珍贵。
可是厉庭深……
厉庭深他也很珍贵。
她知道她是最没有资格救厉庭深的。
她不是厉庭深的妻子，叶蓁蓁才是；
她不是厉庭深的深爱，简星才是。
可是她还是没有办法看到厉庭深以后每天都被打都受伤都流血。更何况，这一切都是因她而起。
眼眶侵出滚热的液体。慕澜仰了仰头。
她更加努力地握紧了拳头，一步又一步像去赴死一般朝手术室里面走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