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辞古镇位于阁州省青江市东南部,毗邻梅坪河古道,盘踞存汶山脚下,素有“华夏江南的封面”美称。
这座古镇有着数千年的悠久历史,古老优雅迷人的面貌却仍具有活力,千载的生命为它平添了几分迷离的美。
值得称道的是古镇别具风格,凡临河街道均架起廊棚,格局独特的烟雨长廊有别于任何一地古镇。
七月中旬,雨稀稀拉拉的落下,清晨有些许凉意,雨水顺着廊棚滴落打在青石板铺就的小路上。
只听见鞋子吧嗒吧嗒踢在石板上清脆的声音。
自廊下走来一个约有十六七岁的少女,跳脱的踢踏在石板路上。
她身穿骆辞织锦襦裙,身板纤细清瘦但个头比同龄人高些。
纯澈而湿漉漉的眼瞳是独一无二的褐色,杏眼里盛满了纯净与澄澈,神情灵动,眼尾微微上翘,鼻梁高挺纤细,鼻翼窄小,柔和小巧,还可窥见一身雪白肤色如上好的玉脂瓷器,白璧无瑕,令人不由心生喜爱。
沿街商铺因着淡季并不全部敞门开户,只有少数几家人坚持,一家经营织锦店老板娘从屋内走出,见周南方路过,大声招呼着“南方又跑哪去啊?”
南方并未停下轻快的脚步,边走边应“邵姨!我去秦爷爷那。”
突然想起了什么,及时停下脚步回头问道邵芝:“邵姨,思书从姥姥家回来了嘛?”
“没呢,还得几天,等她回来了,我叫她去找你。”
南方莞尔一笑扭头就走:“好嘞,您忙,我先走啦!”
邵芝没反应过来就看南方急匆匆地往前赶,这才想起来她要说的话:“哎南方!我这刚蒸了一屉包子,早饭还没顾上吃吧?你拿上几个啊!”
“不啦!”南方向后摆摆手。
见姑娘走远,邵芝没办法,便叮嘱着她别贪玩,雨天路滑走路慢些。
女孩顾着闷头朝前走只大声应好。
骆辞历史悠久留存许多遗迹,是屏胥文化的摇篮。
几十年前的青江大地震,致使埋藏地下千年的王侯墓葬浮现世人眼前,那一带是英纪侯程贺的封地,墓冢价值无可估量。
这引起全国哗然,得到华府高度重视,派多支考古队前来补救这批文物,来此之后发现骆辞地下远比预想的要灿烂辉煌,至始学者专家驻扎在此十余年,到如今还未挖掘完整。
现在负责文物修复项目的是来自华京大学考古学教授秦颂所带领的队伍,年逾花甲依旧奋斗在一线达七年之久,是骆辞人人敬仰的德高望重的学者。
女孩穿过长廊走至尽头,然河道仍未结束。
两岸夹道间的苏岫河缓流经过,延伸至远方流经青江的梅坪河,汇入其中。这河见证着古镇的沧桑变迁,带向远方的是古镇千载春秋的历史风情。
河面筑有廊桥石凳,从石桥上走过,转向左侧岸往北约五百米望见的是古镇保留完好的城墙遗址。
石墙上斑驳不堪,历经战火如今破旧沧桑,留下的是为文明而战的刀枪剑戟刻下的伤痕,是历史的厚重,是杀戮厮战的时代印记。
《说书》中记载“城,以盛民也”城郭所谓是造福百姓。
千年历史变迁,不曾知晓骆辞人民为守卫这片热土付出多少热血生命。
城墙根下荒草丛生一副颓败的景象,但新生的绿草茵茵是青葱稚嫩的,这古墙是衰败与欣荣的并存,同骆辞镇内的儿女们一样进行着古往今来的新旧交替。
考古队所在的研究所位于城墙外不出二里地的镇政府旁,南方到研究基地门口正撞见秦教授带着副手徐晏清从工地回来。
“丫头又来啦,吃过饭了吗?”
秦教授戴着老花镜,身形并不见和寻常老人那般佝偻着,反而精神矍铄,有着独属于学者的儒雅温和,慈爱的注视南方,旁边扶着教授的徐宴清也笑话她:“南方这放暑假了还这么勤快啊”
“宴清哥!”女孩被打趣地羞恼着,却还是腆着脸问候秦颂:“秦爷爷您今天怎么回来的这么早?”
秦教授揉着南方的短发,拍拍她的后脑勺示意进去说,“早上下雨,暂时没法下墓,提早回来准备报告了,丫头今天想听爷爷给你讲什么?”
两人一左一右扶着教授,南方歪着脑袋抬眸望向秦教授:“还接着上回的?”
秦颂教授伸手将刚刚女孩被揉弄的毛躁的发捋了捋,“今天爷爷不给讲故事了,给你看看真家伙。”
“真的?”南方脸上带着惊喜又不敢置信的试探。
“骗你的,哪有这么好的事”徐宴清逗弄小姑娘,南方气恼跑到秦爷爷右侧去追他,秦教授目光炯炯,中气十足的自院中天井笑到了屋内。
室内,徐宴清进了文献室忙活自己的任务,秦教授研究室里就剩下两人,南方对这地方很是熟络。
因着秦颂之前并不拘束她,除去不碰文物和机密文件,书架上的书紧着她读,等比例的文物模型也给她玩,所以南方虽只有十七岁却不比那些文物爱好者懂的少,对于她这个年龄段而言知识储备是超多的。
秦教授也觉着小姑娘自有灵性,老天爷赏饭吃,有些时候某个点比新来的实习生还通透。
文物修复技艺的传承更多要依靠“师傅带徒弟”的传统方式,且须经过长时间才能见到成效,所以文物修复师除了科班出身,最终还是只能拜师学艺,这就是修行靠个人,传统技艺和现代技术的结合。
老爷子一生未娶没有儿女,现在碰见了这么个在文物修复方面有点天赋的南方,自然乐见其成,除了南方本身就讨他喜欢的这层关系。
……
程卿英下了飞机紧赶慢赶从机场转县中心才赶上从虞县回骆辞的大巴,一路舟车劳顿,下了车自城门口往镇里走。
从镇上去程门村都是道路窄窄的石板路,汽车都根本没法进,这还有段路,她合计着先在街上老熟人那歇会,下午再回村里也不迟。
“邵姐”
程卿英进了廊棚站在邵芝的店外朝里喊人。
自铺里传出声来“谁啊”声源越来越近,邵芝走出来才将将看到立在门口的女人,跟走的时候一样,没变,高挑的个子,皮肤光洁瓷白,娇嫩的一点都看不出是几个孩子的母亲。
“呀,这卿英怎么回来了?”
“还杵在门口等我请你进来啊!快进来。”邵芝伸手把程卿英手里的行李包提过来,领着她就进来。
“姐,你这店越开越大啦”程卿英坐下来打量店内,织锦布匹罗列有致,成衣颜色清雅样式复古,边瞧边夸。
邵芝哪里不知道她,“瞧你说的,我这哪有你工作室大,业务繁忙,几年都不回家,连亲闺女也不管了。”
程卿英摸了摸鼻子,嘀咕着:“你别老说我”
“哦,只许你做还不许人说了”邵芝没好气的白她一眼,程卿英闻言抱着她的半边胳膊晃了晃。
“好了好了,说吧,这回来干啥来了?”邵芝被她磨的没了脾气,才想起来问正事。
“我这就是来接南方走的,前几年她倔不肯走,好歹他哥和归舟还能照顾着她,现在好了,那俩都上大学走了,家里就剩小姑娘和锦珂姐俩人,我跟他爸不放心。”
“这会知道不放心了,姑娘跟着男孩野的没边了才知道管,晚了!”邵芝听了气不打一处来,又开始数落起她。
“还有,我可跟你说你亲闺女这几年又迷上那啥文物修复了,天天往研究所跑,跟着那秦教授,可亲热的喊人‘秦爷爷’比叫你这亲妈还亲,平时放了学带着思书跑去,现在放暑假了比上学还积极,一大早又跑去了。”
程卿英拧着眉显然一副头疼的样子:“这姑娘怎么跟别的女孩不一样呢?”
“还不是跟你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身反骨”
“现在还没回呢?”程卿英抬眸看向店外。
“我也没注意,估计是吧”邵芝走到柜台里面,不知道倒腾什么东西了。
程卿英见状怕耽误她事,准备站起来走“姐那我先回村里,等临走的时候再来店里,这几天我在家好好和南方聊聊”。
“行吧,你赶紧回去说说,不送你了,还记得回家的路吧?”邵芝又酸她。
“哎呀,姐”
邵芝把包递给她,将人送出了店外催她回去。程卿英心里也揣着事急匆匆地就赶回去了。
沿石板路向西绕坝上走个三里地就进了程门村。
一家一户的青砖黛瓦,马头墙上精雕细琢,门罩窗楣上的砖雕生动,图案多为象征吉祥的龙凤、仙鹤。样式古朴雅致,高墙深院,带着江南水乡的风情秀美,削成片的竹子围在房子前,遍布原生态绿园。
到了程家门口,可见是一户书香名门,房子阔绰精致,匾额上“清正家和”四字出自名望世家。
程卿英发现院门紧闭喊了几声不见人应,隔壁走出来一个女人在竹篱笆那边认出了她,赶紧唤她:“卿英!南方去镇政府了,你先来家坐”。
“这丫头又胡跑”程卿英早该知道这个时间点人应该还没回来。
徐锦珂无奈笑道:“你还不知道你家那丫头,性子野着呢!”
程卿英只得提着包往隔壁去,进屋里俩人说了许久的话,南方也不见回来。
等到日落西山才听隔壁传出声响,俩女人匆忙走到院里探头去看隔壁院。
“南方,这什么时候了才回来,不知道家里人担心啊”
南方正开着门,冷不丁听见本该在千里之外的女人的声音,吓得钥匙都砸地上,偏头往声源处看,见着自己亲妈俏生生的在隔壁院子站着才反应过来这女人回来了。
徐锦珂做了一大桌子好菜给程卿英接风洗尘,南方就看不过去了,“徐姨,你这忒抬举我妈了吧,她一回来你就做这么多好吃的啊。”
“嘿,你这咋说话呢?”徐锦珂怕程卿英听了心里难过,忍不住堵她的嘴。
程卿英自然听见自己闺女这么说自己,气的也不言语,只顾着端菜摆盘,进进出出。
徐锦珂瞅着厨房里的人,用手指轻轻点了点南方的额头,“说的跟我平时多虐待你是的,你这一说你妈该心疼我不给你吃好的了。”
“她才不会心疼呢,能让她疼的也就我爸了!”边说边拾起筷子夹了一块肉塞进嘴里,满足的眯着杏眼,见程卿英走到自己旁边坐下,也招呼着人吃菜“周太太,好不容易回家一趟,赶紧尝尝家里的菜,走了可就吃不着了。”
“南方好好跟你妈说话。”
徐锦珂伸手轻推了一把她,在桌子前坐下。
“没事,反正有个小孩也要走了,这菜吃不了几天了”程卿英好整以暇的坐着,不去理会剩下那俩人面面相觑,好一会这屋里都没动静。
“你这是要带南方走?”
“你什么意思?”
两个人突然同时出声打破安静,“咳咳咳”程卿英被吓的呛着了。
徐锦珂忙去给她倒了杯水,拍了拍她的背给顺顺气:“哎呀,你怎么还跟小孩似的,小心点。”
程卿英摆了摆手,意思自己没事,哑着嗓子问呆坐着的南方:“你爸说你再过两年就上高三了,你还想继续在镇里上?”
“镇里怎么了?你还不是从镇里考出去的?”南方就是听不惯她看不起骆辞,这小地方山水还不是将她养了几十年,风风光光的考入华京,到头来却不愿意承认它的好。
“妈妈不是那个意思,你看你哥和归舟都去华京了,这村里平时也不见有年轻的人,你徐姨跟你在村里多少有点不方便,你不想去华京跟他俩在一块吗?”
程卿英知道南方是个极为念旧重情的孩子,她和周之回这么些年将他们兄妹两个放在骆辞长大,已然和骆辞有了感情,但当初他们是逼不得已,却不曾想兄妹俩对自己的家乡有如此重的感情,她虽欣喜安慰却也不想他们像从前的自己一样被困在这小小的天地里。
她如今已生儿育女有自己的家庭事业却仍然清楚地记得自己小时候跟着父亲母亲在这小镇上的生活,在自己的印象里那时的她并不快乐,一心想着要去外面的世界看看,父亲却一直将他们兄妹禁锢于此。
父亲明明学术深厚,在建筑界内享誉盛名,毕生致力于古建筑研究和修复,当初还有不少人前来探望他并希望他到首都生活,他却死活非要在世代传承的程家老宅隐姓埋名,连累了一双儿女不曾走出过骆辞直到上大学还必须听从他的命令择校。
哥哥一气之下远走他乡至今未有消息,她也为了自己的命运抗拒父命偷偷改了志愿,终于逃离了桎梏,奔向远方的列车离开了家乡直到自己嫁人成家才重新踏上故土。
她不想让自己的儿女同她一样在日后回想时后悔,她不想他们困于此,更愿意他们到外面的世界看看,去见识人生况味,经历多变的命运冷暖,做自己人生的主宰。
徐锦珂见着母女俩谈心也没在旁边守着,脚步轻慢的上了阁楼完工今夏最后一批织锦成衣。
南方沉默不语,跟随徐锦珂的略微蹒跚的背影目送她走至天井上了楼,不仔细观察的话并不太看出她脚步其实有些跛的,已经不再年轻的母亲从前失去自己的丈夫,如今唯一的儿子也不在身旁。
这个女人自小给了她第二份母爱,填补了从十岁到十七岁之间断断续续的母爱空白,可她清楚的知道,自己心心念念的人就在千里之外的地方,她一时间陷入两难。
才有十七岁的姑娘面临难以抉断的选择,程卿英于心不忍,站了起来走到南方跟前摸了摸她低垂的脑袋,少女柔软的秀发摸在手中像是绸缎,色泽光滑如玉。
“妈妈不是想逼你,你得为自己的未来考虑,骆辞并不适合你再待下去了。”
“你喜欢文物喜欢跟着秦教授,那你想过吗,假如你一辈子都没出过骆辞,就这块小地方,你还怎么继续深入学习?你应该知道小地方的教育还是比不过大城市的,是不是?”
南方缓慢的直起身子,一双水亮的眸子直直的撞到程卿英的视线里,独特的褐色眼瞳盛满了干净澄澈,冷淡和动摇。
程卿英突然意识到自己这母亲做的有多失职。
当年的那个蹒跚学步的小娃娃已经长大了,她有自己的情绪自己的思想,她出落得越发好看,承袭了她和周之回的好容貌,还有和自己年轻时一样的脾气秉性。
“听妈妈的话,咱们回华京?嗯?”
南方不言不语,片刻后伸手牵住近在眼前的母亲的手,寻求热源,只是依旧沉默。
程卿英一把揽着南方:“妈妈答应一年里只要有长假咱们就回。放心,你徐姨是大人了会照顾好自己的”。
夜晚程门村家家户户都灭了灯歇息入睡,徐锦珂上了阁楼没再下来,母女俩在客厅留了一盏壁灯,关了门就去隔壁。
南方已经好久没和旁的人一起睡觉了,平时就她和徐锦珂两个人,徐母不放心南方一个人住程宅,一直都是让她过来住宋归舟原来的房间。
这晚母女俩迎来久违的温馨,程卿英把南方护在怀里,聊至深夜,以至于早上起不来,昏昏沉沉的时候听见院子外有人在喊南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