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尚书名唤柳仲言,年过五旬,身子骨却十分硬朗,是个板正迂腐的老头,祖上却是文臣武将都出过不少,家族底蕴深厚,再加上他平素乐善好施,一路从底层知县做起,积累了民间好名声不说,积攒的人脉也不容小觑,如今朝中除去九王党和太子党的重要官员,还有居中一脉的便是以柳尚书为首的大臣,不偏不倚,只效忠龙椅上坐着的人,油盐不进。
柳尚书官居兵部,统筹军政兵力,名下子女却大都低调,长子柳橙为官多年,还不过是大理寺从六品侍郎,庶子和偏房亲戚等自不必说,鲜少有高官厚禄之人,大多混迹于底层,却又脉络广布,每个部门多少都有些他的关系。
这样的人,居功不至伟,能干大事,还不被皇帝忌惮,底下的人虽然都是不重要的职位,可滴水穿石,千里之堤溃于蚁穴的例子也不少。这样的为官之道很少有人能做得到,柳仲言绝对是其中的翘楚,不怪朝中风云变幻,连当朝太尉和将军府都落了马,这只老狐狸依旧稳稳当当地享受皇帝的宠爱,成了皇帝最信赖的亲信大臣。
这柳尚书没有别的弱点,就一个女儿,非正室所出,据说生母是村姑,但是生的貌美善良,当初在柳尚书基层为官时产生了情愫,后来因为误会分离,多年后才找到流落在外多年的女儿,生母虽然不在,柳尚书将这女儿当作掌上明珠,几乎是有求必应。
也难怪,雪冀把主意打到柳尚书之女柳絮身上,拉拢柳尚书,他软硬不吃,只吃爱女这一套。
“嗯。”
雪芮听了,却没有什么反应,好像这些都是鸡毛蒜皮的小事,不值得挂念一般,“让你查地,白羽国的事情,查的如何了?”
白羽国,太子让他查地只有一件事,白羽国的圣女——白芷。
苏岑愣了一下,“殿下,如今白羽国的事情不是最重要的,九王府动作频繁,您再不出手……”
“苏岑!”雪芮放下奏折,目光落在明亮的烛光之上,眼底的晦涩分明,“你话太多了。”
苏岑一惊,连忙跪下,“殿下,请恕罪。”
“嗯。”雪芮没有惩罚他,也没有让他起来,表明了自己的态度,苏岑伺候他多年,自然知道这是主子生气的意思,当即不敢隐瞒,“白羽国不平静,三王子党和匈奴人勾结,以圣女私逃出殿为由,将圣女圈禁在圣女殿。不过,圣女殿最近并不平静,殿下,属下的人查到,圣女藏了一个男子在圣女殿,已经月余了。”
雪芮掀起眼皮,眼底倒映的烛光亮一下,又灭了,“什么意思?”
“这……圣女殿除了伺候的下人,内殿只有一个白叔随侍,内殿平时也只有圣女一人,她藏了一个身份不明的男子,日夜足不出户,属下的人也查不到更多。”苏岑如是说,话里的暗示却十分明显: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一月有余,什么都可能发生。
“查。”雪芮眼底落了阴寒,可面上却是一片平静,让人看不透他在想什么。
苏岑甚至有一种错觉,若非现在局势紧张,太子殿下可能要亲自去查了。
那位圣女殿下,究竟有什么魔力,竟然能让一直对美色无所谓的太子如此痴迷?甚至已经到了执迷不悟的境地。
“殿下。”苏岑觉得自己有必要忠言逆耳:“若是皇后娘娘知道此事,肯定不会同意的,不说圣女是白羽国的人,单是她的身份,圣女是白羽国的信仰,按照规定一生不能婚嫁,就算是您喜欢,跟她也是不可能的。”
“为何不可能?”雪芮忽然站起身,眼神凉凉的,比起外面的寒风寒夜,还要让人怕了三分,“若是不可能,穆臻言又是如何来的?父皇和镇北王如何能走到如今这般境地?”
他心里都明白,也挣扎过。所以当初白芷离开,他生气,怨恨,愤怒,没有派人去追去查,因为他知道两人之间隔着的不只是两个国家,还有身份掣肘。
可是那两个侍妾作死勾引他,反倒是让他多了一份清明,对白芷的思念和情愫从未有过的强烈。
他是大沥朝太子,东宫尊贵,虽然一直和九王府争斗,却一直不曾落于下风,想要什么都会自己争取。
然而从小到大,除了保护自己的妹妹和母后,他从未让其他人走到自己的保护圈里,走到他的心里。
他没有什么想要的人。
白芷,是第一个。
他打定主意要留在身边的人,不管多难,他都会达到这个目标,不惜一切代价,否则活这一遭还有什么意思?
他所求的不多,前半生都是别人给他的,是他与生俱来的宿命,没有人问过他愿不愿意,想不想要。
后半生,他想为自己活一次,潇洒一点,自私一点。
“殿下!”苏岑震惊了,“既然您知道当初镇北王妃私逃出国的下场,知道如今的局面,为何还要对圣女抓着不放?难道您也想成为第二个皇上,或者镇北王吗?”
“我不会。苏岑,我不会成为父皇,也不会是镇北王,也不会让她成为镇北王妃。”雪芮压了压袍子一角,风卷起来的弧度立刻踏实了,被牢牢掌控在他手心,动弹不得。
白芷的身份太特殊了,所以他现在的脚步不能停。
“以前,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争?也不知道那个皇位到底有什么好?可现在,我必须去争。”雪芮仰着头,打开窗户,任由外头的寒风肆虐,像刀子一样刮在他脸上,疼痛会让人清醒。
他现在,活得比任何时候都要清醒几分。
“争了,才能得到她。”
苏岑看着男人的侧脸,他了解太子的寂寞,了解太子的抱负,却没有想到,有朝一日,真正让他决心争夺皇位的人,会是一个女子。
英雄气短,儿女情长。
苏岑想到了穆臻言,想到雪朦胧,再看着缠绕情丝之中的太子殿下,只觉得情之一字,是毒也是药,沾了,当真是割舍不下了。
“属下明白了。”
翌日,早朝刚下,未央宫的人便请了太子,说是皇后有请。
雪芮想到昨日皇后的说辞,眸子一沉,“本宫还有公务要处理,改日再去探望母后。”
小太监为难道:“殿下,皇后娘娘近日身子不适,您还是去看看吧。”他左右环顾一眼,“昨日娘娘去探望皇后,却闹了不愉快,因为您被训斥一顿,娘娘回去后便食不下咽,今日连早膳都没有用。”
雪芮看着那小太监,眼底带着探究,半晌,“走吧,另外,吩咐御膳房,做些母后爱吃的小食,今日本宫陪着母后用膳。”
小太监惊喜道:“是,殿下。”
走到半路,皇城便落了雪。
这还是冬日的第一场雪,往日皇城雪下的早,一入冬便有了银装素裹的颜色,可今年却迟迟不来,直到年关在即,这大雪终究是姗姗来迟。
不过,来势凶猛,鹅毛般的雪花悠扬自在,一路到了未央宫,这地上,房檐上便落了一层薄薄的银装,像是穿了白裙的姑娘,沉寂在古城之中,素雅美丽。
“太子来了,瞧,今日外头下了雪,倒是好看了不少。这冬日冷,人都没了出门的兴致,也就是这孩子孝顺,还记得来未央宫看看。”皇后没有起身,眼角染着笑意,话是对着殿中的柳夫人说的,“巧了,今日本宫诏柳夫人和柳小姐来未央宫坐坐,柳家祖上崇尚农耕自然之道,本宫在闺阁之中便十分感兴趣,今年寒灾损了不少农家田粮,所以闲来无事,想和柳夫人聊聊有没有解决的法子。”
这后头的几句话,算是场面上的解释。
可坐下的倒是人精儿,柳夫人明白皇后的意思,太子也明白。
“母后今日可用了早膳?”太子瞅了一眼小太监,目光跟刀子似的,吓得小太监哆嗦一下,“殿下,奴才不敢撒谎,娘娘早上胃口不适,的确没有用早膳啊。”
柳夫人母女一愣,显然没有弄清楚眼前的状况,只是柳絮瞧着雪芮威严冷酷的模样,心下不喜。
明知道有客在堂,一进门便先发脾气,东宫太子真是好大的气性。
皇后瞧着柳絮的眼神,连忙瞪了一眼雪芮,自然知道他是故意借此发泄自己的不满,做出一副傲慢的姿态,下了柳家的面子。
想到琥珀说的“心上人”之说,皇后心里更不踏实了,“太子,本宫早上确实胃口不好,你好端端的,怎么黑了脸了?这不怪下人,是母后自然没有胃口,你孝顺,母后知道,可现在有客人在,可别吓坏了柳夫人和柳小姐。”
柳夫人连忙带着柳絮行礼,“皇后娘娘言重了,太子殿下恭谨孝顺,娘娘好福气,真是让人羡慕。”
皇后连忙抬手让小太监下去,想着热络气氛,介绍柳絮给雪芮认识,可两人都不冷不热的,看得皇后十分着急。
她自然知道老九已经在讨好柳絮,就等着这姑娘点头同意,柳尚书就成了九王府的姻亲,不管他到时候站不站在九王府一边,至少在外人看来,太子党更加不堪一击了。
这个柳絮,必须在东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