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闵眸光浅眯，其实刚听到这消息的时候，他未想过会是她所为，她如果当真有这般决绝，当日也不会冒那么大的险去插手庾翼的事了。
他声音有些低沉，道：“那毒会不会致人死地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下了毒，而且有不少人看到，你便百口莫辩。”
婧弋自然明白他的意思，眼下建康城的形式极为复杂，想要庾冰死的怕不止一人，别人不过是借了她把刀罢了，不管她有没杀人，在世人眼中，她已经是凶手了。
“可是他是一国之相，何人竟有这么大的胆子？又是如何下的手呢？”
庾冰的身手也不算低，警惕性不会低，即便真的是旁人动的手，有那么长的时间，他难道就未想过要提醒庾家之人一下吗？还是说他也认为是自己的那几枚银针要了他的性命。
“人要做何事，并非一定要靠胆子，有太多的理由可以杀一个人，比如此人对他产生了威胁。”石闵却站起身，款步朝婧弋走去，却在仅一步距离时停下，道：“至于动手……有个人应该很容易，比如当时还该出现在那里的人。”
婧弋眸光微紧，就这样愣愣的看着眼前的人，神色越渐复杂，当夜应该出现在那里的人……也是让庾冰在那里埋伏的人……
如果她在自己出手的同时也出手，或者在自己出手之后，那时庾冰已经难抵抗难察觉了……
婧弋神色复杂了些，道：“我之前一直想过哥哥出事会与谁有关，现在看来，庾家应该排外的，不管如何，庾家兄弟皆是国舅，哥哥身为一国之君，他们殊荣自是常人难比的，他们不至于会对哥哥动手。”
“可除了他们，有能力动手的便只有何家和褚家了，何家在朝中势力不小，便是之前，何充是反对过哥哥继承皇位的，为此宁愿出镇守京口，不与庾家共事，而最后，也是他宣读的圣旨，让聃儿继位，现在庾冰一死，只怕整个建康城都要以他马首是瞻。”
“那为何要说褚家。”诸氏阀门可远不及何、庾两家。
婧弋神色沉了几分，道：“褚姐姐虽心性纯善，但褚家的其他人我却并不了解，更何况，利大于弊不是吗？聃儿不过两岁，褚姐姐又是女主，朝中局势必得仰仗母家，若他们本有野心，这样做不无理由。”
“你现在最怀疑的谁？”她的心思是清楚的，连局势分的清。
婧弋却摇了摇头，道：“我不知道，目前看来唯有他们最有可能，但并无证据，或者我忽略了什么，如你所言，要杀一个人很简单，不一定要算计太多。”
“既不知道，那便不要在想，我会尽快查清此事。”
婧弋微楞，有些错愕的看着眼前的人，虽然知晓这只是他们之间的交易，但突然听到这些话还是有几分暖意。
忽然想到什么，婧弋道：“庾家本就不打算放过我，这次庾冰一死，只怕他们穷尽天下都要要我的命，旁人便罢了，只是庾翼可能知晓我会再回这里，到时因我可能要连累你。”
石闵嘴角却勾起一抹薄凉的冷意，带着杀伐的味道。“此次便不是你，我不可能放过庾翼。”
婧弋微楞，神色黯了几分，石闵转过身，看着她，道：“你这次还打算插手？”
“与私心，我定是不想让你对他动手的，庾翼便也罢了，只是那里是大晋，那些将士皆是大晋的子民。”
“那你又想做什么？能做什么？”石闵看着他，一字一句道：“你什么都做不到，你改变不了什么，不要想着阻止什么，在你没有那能力之前。”
婧弋沉默许久，的确，她现在没有任何能力能阻止什么，无任何立场去护着大晋。“我知道，不过我拜托你一件事。”
“何事？”
“别乱杀无辜，他们虽是将士，但于亲人面前，不过只是脆弱的人摆了。”
石闵看着她，她的眸如他们初见时那般，坚定清明，即便现在，她这般言语的情况下，未退让请求半分。
“我只杀敌人，不杀降将。”
这算是给她的答案。
樊城，片刻的安静掩不住兵戈杀气，高高的城墙之上火把燃照，在阒黑的深城边缘投下深深的影子，火光的明暗下若隐若现。
一灯未灭，庾翼独自坐在桌案前看着步兵的阵图，双目赤红，他已有数日未曾正经合眼，兄长刚逝，他如何不恼怒。
而更让他觉得奇怪的，却是上次突袭羯赵的成汉军队。
他虽已让人前往梁州彻查此事，可到目前为止都无消息，他又如何能不怀疑。
偏在这时，一小将疾步走进了房内，面色有些难看，却还是行礼道：“将军，张将军回来了。”
“张宜？”
庾翼面色复杂了几分，张宜便是他遣去梁州调查之人，这么长时间都无消息，现在竟会突然回樊城？
“传他进来。”
那小将欲言又止，庾翼本生就烦闷，见如此更是恼怒，道：“我的话你没听明白吗？”
“诺。”那小将哪敢说什么，忙行礼便也退了出去。
庾翼来回踱着步，冬日的天极冷，他却仿佛察觉不到般，只觉心中恼意难以平复。
偏在这时，两名小将却走了进来，他们手中抬着一副担架，上面盖着白单，从弧度都形状，能看出躺在上面的是一个人。
庾翼脚步微顿，看着那担架上的人，是恼怒喝道：“这是什么！你们好大的胆子！”
两人慌忙跪在地上，小心道：“大、大人，这便是张宜将军。”
“什么？”庾翼不敢置信，看着那担架上的人，信步走了过去，抬手撩开了白单，一股恶臭之气却也袭入整个房中。
死者已死多日，有腐蚀之状，但因天气并非夏日，所以还能看出人的相貌，那人不是别人，正是他派去梁州的张宜。
庾翼握着白单的手越发收紧，眼眶赤红，怒意难掩。
“放肆！”忽的一声怒喝，他将白单重重的摔在地上，浑身气的发颤，何人竟有那么大胆子，竟敢这么明目张胆的杀他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