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北燕之地回来后，冉闵并非直接回营，而是驾马在城中绕行，所到之处，惨不忍睹。
苏亥亦驾马相陪，神色复杂，却是欲言又止。
“你想问什么，便问吧！”
而闻言，苏亥亦开了口，道：“皇上，为何要如此。”
他跟在皇上身边十数年，历经多少战役，更何况眼下十战十捷，士气更甚，皇上为何会有此决断。
“苏亥，你跟在我身边十数年，原本身边的兄弟，还有几个？而当时自邺城出发的悍名军将士，现在又还剩多少呢？”
苏亥微楞，却也道：“为将者，战死沙场，马革裹尸，亦是殊荣。”
冉闵却未答话，视线望向一处，道：“那百姓的局面，你可曾看到过？”
苏亥微顿，亦随着视线望去，这样的场面他不止一次看到。“可是这些只是暂时的。”
“但他们的命，只有一条。”
“皇上……”
“苏亥，你该明白，能让百姓安居乐业的，有才能之人皆能居之，而慕容恪便是这样的人，你眼下的不愿，只因那个拥有权势的人不是我罢了。”
“是，属下不甘，皇上多年隐忍，多年厮杀才有今日之成果，而悍名军的将士，也是因为仰仗皇上才能走到现在，皇上……”
冉闵道：“我多年隐忍，是因羯赵之仇，而此仇已报，羯人也尽数驱离，我想做的，已然做到了。”
“可是皇上，悍名军的将士怎么办？你……又怎么办？”
“苏亥，悍名军的将士，能战的，还有多少？”
苏亥微楞，却也道：“精兵，一万。”
之前的战役虽十战十捷，可是悍名军亦损失不小。
“燕军呢？”
苏亥沉默片刻，却也道：“十数万。”
“以一敌十，胜算如何？”
“只要背水一战，自有胜算，皇上曾也说过，一场战役若要取胜，靠的不一定是人数，亦有智谋。”
“是，可是之后呢？一场接一场之后呢？悍名军，还会再存在吗？”
“可是不战又如何能知晓？皇上，你从不是不战言败的人。”
“不是言败，而是选择，我明知晓结果会是如何，亦知晓我们现在的奋力厮杀亦难改变眼下状况，又何必让你们以性命去堆砌？”
“可是属下愿意。”
“我不愿意！”
苏亥微楞，冉闵却道：“我不愿在明白什么都改变不了的情况下让你们丢掉性命，只因那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苏亥，或许，这是我做的最任性的选择，或许不是最理智的，可是……却是我现在最想做的。”
苏亥微楞，却不再答话。
书房之中，冉闵端坐于书案前，神色有些疲惫，苏亥款步而进，抱拳道：“皇上，周成已经起身。”
“嗯。”冉闵淡淡开口，虽有慕容恪的承诺，可是他也想遵照那些百姓的意愿，所以愿回大晋的百姓，悍名军皆会护送。
“通知司马昱了吗？”
“通知了，也已收到回信。”说完，亦将书信呈上。
冉闵打开，阅览，而后亦放入烛火之下焚毁，道：“粮草呢？”
苏亥面色微沉，却也道：“按照皇上的吩咐，只留下两成，其余的，尽数分发给百姓。”
“嗯，退下吧！”
“诺。”说完，亦抱拳退了下去，若是之前，苏亥必定会觉得皇上疯了，他虽不愿，可还是会遵循，因为那是他唯一信仰的人。
冉闵并未多言什么，缓缓站起身，出了营帐。
他步伐很慢，却朝着熟悉的方向走去，帐中，女子静坐原处，神色并不太好，见到来人时亦是站起身，有几分不安道：“你将粮草分发给了百姓？”
“是。”这个消息本也瞒不住，她知晓也并不奇怪。
“为什么？”不是生气，而是不安，她明白军粮对将士有多重要，而眼下战事紧急，想要重新从他处征集粮草并不可能，他明明知道，还如此做，该是……有其他打算。
而那样的打算，她不敢去猜。
修长的手指拂过那消瘦容颜，冉闵的声音很淡。“我是一国之君，百姓受难，我自不能视若无睹。”
“可是你也知道这些粮草有多重要，永曾，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还是你想做什么？”他最近的举动太过怪异，加上他之前的话……他是有什么决断吗？
“我无碍，放心，眼下，你要做的，便是好好照顾自己，照顾我们的孩子。”冉闵轻揽眼前的人，道：“时候不早了，该休息了。”
婧弋心中不安，可还是一眼照做。
轻依在床榻之上，冉闵亦侧躺着，以手撑头，看着眼前的手，手指触碰到那消瘦的脸颊，视线不愿移开，似要将这熟悉的容颜刻在眼底，刻在心上。
“怎么了？”
冉闵摇了摇头，道：“只是想好好看看你。”
“永曾，是不是有……”
可还未待她将话说完，冉闵亦微微俯身，冰凉的唇覆上她的，婧弋亦是一愣，却并未拒绝，只缓缓闭上了眸。
那墨色的眸子色泽逐渐加深，冉闵抬手扣上了她的腰肢，却也小心避开她凸起的小腹，正当这个吻要加深之时，婧弋却感受到了一个药丸被送入口中，她身子微楞，睁开眸看着他，痛苦、疼惜、歉意，各种神情在他如墨的眼眸中交杂繁复。
她心中的不安越来越甚，想要推开眼前的人，他却不愿松开，只紧紧抱着眼前的人，直至她的动作越来越无力，直至她的眸缓缓闭上，冉闵却才松开了她。
修长的手指划过他的脸颊，带着疼惜。
婧弋再次醒来的时候，亦是在营帐之中，只是这营帐，却是冉闵军中的营帐。
回忆渐渐袭来，婧弋挣扎着起身，心中满是不安，疾步朝外走去，却不想帐帘已然被人掀开，而那人，她亦不陌生。
慕容恪。
婧弋并不说话，只一味的向前走，慕容恪抬手拦住她，道：“你身子不便，不该随意离开。”
婧弋心中又急又痛，看着慕容恪，道：“我为什么会在这里？你们要做什么？”
而他口中的你们，自是指冉闵和慕容恪。
慕容恪手指缓缓收紧，虽知道她醒来时，情绪不会太好，可看到时心中还是有些复杂的，她如此在意他，自己早该知道的。
“受人之托。”
“为什么？他做了什么？”
“不管他做什么，你该信他的，而现在，你要做的，也是照顾好自己，还有……你们的孩子。”
婧弋神色难看，而这样的话他之前也说过，他想做什么？将自己送来这里又是何意？为何……为何……
婧弋脚步踉跄，小腹更因太过焦急而隐隐作痛，婧弋面色并不是太好，而慕容恪亦察觉到异样，亦道：“来人，唤大夫！”
“诺。”
大夫来后，把了脉，开了药，可婧弋却没有要服药的意思。
她只静静坐着，一坐便是两日，不吃东西，也不动，俨然像个木偶。
慕容恪负手站在营帐之外，却也道：“她还是未吃东西吗？”
“是。”
“去准备些吃食送来。”
“诺。”那丫头说完，便也退了下去。
军营之中本不该有服侍的丫头，可男女有别，他便特意从府上掉了两个丫头前来侍候。
轻撩帐帘，慕容恪亦缓步走入，看着那静坐在远处的女子，总归有几分妥协道：“他并无碍。”
婧弋微楞，原本因未休息有些干涩的眼眶却突然泛起一阵涟漪，他没事……
慕容恪缓步走近，道：“你知道我不会骗你，即便是因为他，也别这样折磨你自己，毕竟，你现在不是一个人。”
婧弋手指轻抚在小腹之上，她如何不明白，又怎会不在意自己的孩子。“为什么，我会出现在这里。”
“受人之托。”
“托付的原因呢？”
“我并不知晓，或许，你可以到时去问他。”慕容恪道。
“还有那个时候吗？”婧弋苍凉一笑。
慕容恪眸色微沉，却也道：“或许有，你是聪明人，你若有意外，他必会自责百倍，在事情未有定论前，你该好好照顾自己。”
婧弋缓缓闭上眸，两行清泪亦无声滑落。
这段时日，婧弋也会好好吃饭，好好休息，而慕容恪这段时日似乎并不在营中，但留了译木贴身照顾。
婧弋静坐于帐中，手抚在小腹之上，已近八个月的孕肚，看上去格外的先，她一下一下的轻抚着，面上却平静的可怕。
上次慕容恪之言，她似也想清了一些，其实，又有什么好怕的呢？反正他生她陪，他死她随。
而偏在此，一丫头走了进来，手中托盘端着精心熬制的汤膳，面上却是掩不住的喜色。“姑娘，用膳了。”
她不是未见过这姑娘，之前在府中时，王爷特地安排在婧云阁的。
她虽不知道这姑娘与王爷的关系，但必定是王爷在意一人。
婧弋随意接过汤药，淡淡开口，道：“营中有什么开心的事吗？”
来这里近半月，她并未说过什么话，也打探不出任何消息，而这营中本也难有什么喜事，她的笑意那般明显，该是发生了什么事了。
这丫头见状亦是一愣，不过见姑娘主动与她说话亦忙道：“回姑娘的话，奴婢喜的，是此役大捷，过不了多久，大军该是会班师回京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