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闵的速度很快，整个村中上百名百姓，一夜之间亦尽数离开，她之后亦问过石闵，却知晓，那些人其实回大晋的并不多。
石闵说，战乱之时，大晋亦不一定是安全之所，他亦给了他们妥善的安置，如何抉择全靠他们。
婧弋当时亦好奇的问过，他明面上明明那般排斥，可到最后却还会如此安排，将他们全部送往晋地不是更简单吗？何苦还要浪费心思。
他却只道，既然做了，便要做到最好。
婧弋亦未再多言什么。
大军本该南行，却不想此时却收到消息，沛王石冲在听说石遵逼迫石世自立为帝以后，亦率领五万士兵自蓟城南下，并将讨伐檄文传递到燕、赵之地。
他每到一地，人们都云集而来，等到抵达常山，兵众已有十多万。
石遵亦来了旨意，要石闵及李农率领精锐士卒十万人讨伐石冲。
婧弋闻之后神色并不是太好，淡淡摇头道：“石氏兄弟，好权势疏血亲，兄弟相残，所损的，亦是羯赵本就不稳定的江山罢了。”
石闵亦未多言。
大军挥军南上，但并非连夜赶路，天色暗时，亦会扎营休整。
而却不想，婧弋竟会看到那从未想过会在此出现的人。
那人长身玉立，静静站于眼前，一袭冰蓝长袍舒爽的夜风带动，容颜之上亦勾着往日般温文尔雅的笑意，只是那张容颜，却多了几分疲惫。
婧弋的惊讶毫不掩饰。“慕容恪……”
可似想到什么，她面上多了几分着急，疾步走近，道：“你怎么来了这里？这四处皆是悍名军的人，你不能久留，快走！”
她不知道慕容恪为何会悄无声息的出现在这里，可她却知道，她是北燕王子，这里的悍名军将士不会放过他，石闵……也不会放过他。
慕容恪却如若未闻般，笑意淡然，却依旧是那翩翩儒雅，玉树临风的慕容恪，却总感觉，此刻他的笑意却再不似那般清明了。
“还好，你没事。”天知道，那夜他看到她留下的书信时是何感受，他如疯了般急急寻去，可寻来的，却只是她特意留下的令牌罢了。
调虎离山，明明那么简单的计策，而那一刻他却忽略了，因为太过着急。
而之后，她的行踪像完全没了一般，即便他派人多方打听，都未过，直至前些时日，他收到消息，石闵所辖的悍名军已停留在一处民宅数日，他亦觉得不对，寻着石闵的军队而来，虽期待，却也害怕。
期待着能看见她，而害怕在这里看见她，在石闵的身边。
可是……真正见到时，原本所有的担忧却尽数消失不见，所有的复杂情绪，连他都分辨不清了。
婧弋微顿，却也明白他所指是何。
她沉默许久，却也低声淡淡道：“抱歉。”
慕容恪却如若未闻，举步靠近，夜风轻拂，亦淡然了他此刻的神情，他抬眸看着远处，淡淡道：“羯赵之地，景色不比北燕。”
婧弋亦随着他的视线望去，淡淡道：“此处更多的，却是残垣断壁硝烟战火的痕迹。”
慕容恪却回眸，淡淡道：“真的打算留下来了吗？”
婧弋微顿，微微颔首，却也并不否认。“嗯。”
“他亦是幸运之人。”
“慕容恪，亦有一个很幸运的人，会在不久的将来等着你。”
慕容恪嘴角勾起一阵苦笑，而后两人之间又是一片寂静。
夜风越吹越急，点点细雨稀稀疏疏滴下，慕容恪温润的声音却哑了几分，道：“我能知道原因吗？”
婧弋道：“世间万事，皆有选择，可心却只有一颗，我的心早已许给他人，里间星星点点装的皆是他，再也容不得其他……”
一字一句，亦如利剑扎心，慕容恪回过眸，面上温文如玉的笑掩了锥心之痛。
风意早就失了柔软，掀的衣袂直扬，伴着震耳闷雷，原本还是颗颗点点的细雨却大了几分，一道惊电裂开乌云，在暗空中划出灼目的长光，亦照亮面前人的神色。
慕容恪抬眸望天，任由那冰冷的雨滴打在脸上，久久，亦沉声道：“看来，我该走了。”
婧弋心中复杂，可亦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话至口间，竟也只剩下两个字。“保重。”
而话音刚落，她亦觉手腕一紧，婧弋脚下一个踉跄，措不及防，却也跌入到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婧弋微顿，本欲挣离，却不想那淡淡轻轻的声音却从耳畔传来。“婧弋，再次相见，我们……或许就是敌人了。”
婧弋垂在身侧的手微僵，亦明白他所指何意，北燕与羯赵，始终都会有一役，而慕容恪和石闵之间，亦是注定的对手，逃离不了。
她与石闵在一起，便注定，站在慕容恪对面了。
她垂在身侧的手缓缓收紧，而后，却也抬手回抱眼前的人，或许，此去一别，以后，便再难相见了。“慕容恪，好好保重，他日再见是何情形我不愿去知晓，但是之前，此刻，以后，你亦是我倾心而交的知己。”
慕容恪却是淡淡一笑，雨水顺着他俊逸的容颜滑下，却未影响他分毫。“希望他日……不会再见了。”
婧弋身子微颤，回抱他的手却也缓缓收紧。
偏在此，一道寒光划破雨幕直袭而来，婧弋眸光一凛，整个身子便也被一个力道重重扯了过去，婧弋心惊，看着眼前的黑衣男子，他面色寒到极致，雨水自他容颜滑落，亦难掩他此时眸中的怒意。
他将婧弋放置一处，而后却也快速的向那白衣之人袭去。
慕容恪亦不知何时抽出了别再腰间的软剑，快速阻挡着这凌厉的杀意。
两道影交错，长剑相迎，纵横凌乱，即便是雨中亦难抵挡这凌厉的萧杀之意。
两人皆是不要命的打法，她心中着急，可以她的身手根本就阻止不了。
婧弋亦是心惊，却见剑气之间，石闵眼中杀意凌然，逼人夺魄。
慕容恪一身冰蓝长袍，洒脱进退，攻守从容，原本面上的温润之色早已化作寒光步步逼近。
两人谁也不肯退让，再打下去，唯有两败俱伤。
婧弋心中忧心着急，急喊道：“别打了！”
可是二人皆无收手之意，婧弋心中一沉，亦疾步闪至到两人之间。
“婧弋！”
“婧弋！”
石闵剑势凌厉，出手本就未曾留情，慕容恪亦是如此，两人见此情况亦是大惊失色，忙急收剑气，自伤几分，连连后退。
慕容恪一把拉住眼前的人，急道：“婧弋，你没事吧？”
婧弋淡淡摇了摇头，视线却只在那黑衣男子身上。
头顶翻滚的雷电听在耳里并不真切，一切都失去了色彩，只能见到他的眼睛，那痛怒交杂的双眸此刻亦看着自己，清晰如许。
急雨斜斜打了满身，衣物带着雨水紧贴着，婧弋垂在身侧的手缓缓收紧，她看着他一步步逼急，手中的长剑在闪电之下那般凌厉。
婧弋心下一紧，却也挡在了慕容恪身前。“永曾，放他离开……”
慕容恪是因为自己才来此处的，她终归是欠他的，亦不能让他因自己受伤……
石闵瞳孔微缩，目光猛的穿透雨幕直扫而来，凌厉如剑。“让开！”
婧弋却并无要退让的意思，她纤细的手指紧握成拳，绷直了手臂，道；“放他离开，算我……求你……”
电闪之下，薄凉杀意，怒海狂涌。
石闵握剑的手微颤，深黑的眸底是怒，更是滔天的伤痛。“你为了他……求我？”
“婧弋，你无需如此，他伤不了我。”慕容恪愕然之下亦忙上前，这女子的冷傲他知晓，而如今，她因自己却用了‘求’这个字，而那个人……竟是石闵。
“求你……让他走……”婧弋手指紧攥，心中抽痛，她明知道这句话有多伤他，可是唯有此，他才会放过慕容恪，那些将士，才不敢为难……
“好！我成全你！”说完，狠狠一掷，长剑便也插入腻地之中，石闵看了婧弋一眼，片刻间，亦消失在雨幕之中。
婧弋愣愣站在原地，冰冷的雨水拍打在她的身上，湿了衣物，亦凉了心。
许久之后，慕容恪的声音才传来，道：“其实，你不必如此的。”
婧弋却淡淡摇了摇头，道：“你武艺高强，却抵不过数万人，你是因我来此，我又怎能让你负伤而归呢？”
“婧弋……”
婧弋缓缓抬眸，雨水模糊了她此刻淡然的笑意，她道：“走吧！保重。”
慕容恪神色复杂，久久，亦只道：“保重……”
而后，便也消失在了雨幕之中。
四下似又恢复了安静，除了这骤风急雨之声，婧弋衣物已完全湿透，浑身冰凉一片，她却并未在意，只缓步走近那插在地上的利刃面前。
雨水急急打来，自剑身滑落而后没入泥中，电闪之下，亦是锋芒一片。
婧弋木然握上了那剑柄，用了些力气，亦拔起地上的长剑，紧握，而后亦缓缓朝着刚刚那黑影消失的地方走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