婧弋在译木的带领下亦回了营帐,此次狩猎,皆是北燕王室或重臣,她并无相识的人,亦不愿与旁人多言语什么,便也只是独自四下走了走。
慕容恪与慕容儁兴致似乎极好,直至天渐暗时方才归来,似乎收获颇多。
营帐四周早已升起了篝火,整个营帐周围被照的通明,王上设宴猎宫,可慕容恪并无要去的意思,只让人在营帐周围建了个小灶,一旁的小桌上,竟也摆放着整理好的肉串。
婧弋被带来时看到这一幕亦有些意外,微微蹙眉道:“这是作何?”
慕容恪却随意坐下,道:“之前战时见西凉之人如此食法,亦觉新奇方便,食后味道亦还不错,碰巧今日猎了些野味儿,便想着让你尝尝。”
婧弋看着远处料理肉串的人,他似乎很是熟练,婧弋浅笑,道:“这法子到是未见过,你拒了王上的夜宴,跑来这里开小灶,你就不怕被他言说吗?”
“往日夜宴也不过饮酒赏乐,并无什么稀奇,到不若在此,赏月饮酒,品尝美食来的自在,而王兄亦不是如此小气之人,即便真的要言说,便让他言说几句也就罢了。”
婧弋浅笑摇头,抬眸望天,月明星稀,夜风轻拂,到的确比那所谓的宫宴要上好太多。“这里的确要自在些。”
慕容恪未说话,亦举过一旁的酒壶替她斟了杯酒,道:“明日还要在此一日,不易酒醉,便也让人备的果酒,你尝尝。”
婧弋抬手举杯,味道亦是香醇。“很好喝。”
偏在这时,那人亦将烤好的肉串拿了过来,香味扑鼻,似真的与寻常所食不同。
“尝尝看。”
婧弋亦拿过一旁湿巾拭手,拿过一串浅尝了一口,认同的点头道:“味道果然独特。”
慕容恪看着眼前的女子,久久,亦淡淡道:“其实有一件事,你或许应该知道。”
婧弋微顿,看着眼前突然有些认真的慕容恪,亦明白他是真的有话要说了,故放下手中的东西,用湿巾擦拭了一下手,道:“怎么了?”
慕容恪面色如旧,却也自一旁拿过一封书信,递到婧弋面前,道:“你自己决定。”
婧弋微顿,眸色亦沉了几分,目光只落在那封书信之上,这段时间,或许是逃避或许是真的不愿知晓些什么,所以太多的事情她都不会去过问。
这大半年的时间,亦是她这么多年来,过的最简单,最放松的半年,可却始终觉得有一处空空的。
她本以为自己心已然静了,却不想一封书信,却也让自己以为早已平静的心再起波澜。
不过片刻时间,心中早已有了无数个假设了。
她沉默许久,终归是接过那信,缓缓打开。
火光下,上面的字迹那么明显,而所书写之事亦让她有些心惊。
而慕容恪却也道:“羯赵皇后刘氏狡诏杀燕王石斌,软禁皇帝石虎,石虎病重不治,数日前刚刚驾崩,太子石世继位,尊刘氏为皇太后,垂帘辅政。”
婧弋握着书信的手缓缓收紧,虽之前已见识到刘菻儿的手段,却不想她竟会做到如此地步,狡诏,软禁一国之君……“狡诏杀害皇子,羯赵朝堂之上便无人议论吗?”
慕容恪却并未着急回话,只抬手替她把酒斟满,这才道:“朝堂之上,虽已分作两派,刘氏亦有张豺等人全力支持,而当时石虎病重,身边之人早已被替换,即便真有人要召见,亦是极难的,更何况……他们是朝中之人,亦知何为明哲保身。”
婧弋神色沉了几分,的确,石虎病重,而石世身为太子,亦是下一任皇帝,他们自要斟酌清楚,若是选对便也罢了,若是选错,便是以性命为代价的。
可是仅凭刘菻儿和张豺就能做到如此吗?还是说……他参与了。
想到此,婧弋嘴角亦是勾起一声嗤笑,即便未参与,也该是默许的,否则结果又怎会变的如此呢。
似看出婧弋所想,慕容恪亦沉声道:“粱犊叛乱,亦需人去肃清。”
大半年的时间,两人间似早已有了默契,有些事不会再提,却也能一点就知晓,慕容恪此言,亦是在说此事石闵不在邺城之中了。
婧弋面色平静如旧,将信封折好,递到了慕容恪面前,道:“虽然这并不是我想知道的,但还是谢谢你。”
羯赵之事,本就与她无丝毫关系。
慕容恪长眸扫了一眼那封书信,道:“我要说的,其实并非这些。”
婧弋微顿,看着他,却不再答话。
慕容恪亦道:“眼下,彭城王石遵领兵回城奔丧,却被拒在城门之外,而之前平判之人,亦在其中。”
婧弋眸光微紧,却道:“为何要告诉我这些?”
“我以为,你会想知道刘氏会如何面对这样的场面。”慕容恪道。
婧弋微楞,却也了然,慕容恪此人若想知道的事,只怕也不会不知道,想来应该知道自己与刘菻儿间有些过节,顾才如此言的吧!
她道:“世间之事,皆有因果,她亦不过是个可怜之人罢了,若未经历那么多,或许不至于走到这一步,而我,亦无资格去评判什么,更无兴趣去猜测她如何抉择。”
“或许吧!可怜之人该有可恨之处的,她到有愧你的如此坦然。”慕容恪道。
婧弋微微蹙眉,道:“你似乎有些了解她?”
慕容恪浅笑,道:“婧弋,你自来不笨,却也该明白,我能轻而易举的出现在邺城之中,并非仅仅是因为我自己的原因。”
婧弋微顿,亦有些木然的看着眼前的人,当时她已然猜到,以慕容恪的身份,能悄无声息的出现在邺城之中不会那么简单,她亦想过,邺城之中可能有人帮他,却未想,那个人竟是刘菻儿。“你与她早就相识……”
“是,这也是我想告知你的。”慕容恪眼帘轻敛,举杯饮尽杯中的香醇。
婧弋握着酒杯的手紧了几分,道:“所以……她是你的人?”
“算不上,不过是各取所需罢了。”
婧弋淡淡一笑,道:“难怪,邺宫中的事,你知晓的这么清楚。”
慕容恪却道:“刘菻儿此人并无你想象的那样只是被局势所迫,她本就是有野心的人,此人虽危险,可也能利用,只是我不知晓,她竟几次三番针对于你,包括那次你身份在军中被暴露一事。”
“这些时日,我虽一直想向你坦言,但终归不知道如何开口,算起来,此事亦有我的疏忽。”
婧弋却摇了摇头,道:“各为其主罢了,你又何须向我解释?更何况,已是许久之前的事了,我亦不记得了。”
慕容恪浅笑道:“你的记性何时变的这么差了?”
“现在。”婧弋道:“不过,刘菻儿现在也为你所用吗?”
慕容恪摇了摇头,道:“此人野心不小,又怎会心甘情愿为我所用,之前战役一事,她亦是背着我将消息透露给王兄的,至此之后,再无牵连。”
婧弋闻言,却是挑眉道:“如此说来,当时你根本不知情,那你又怎么知晓消息匆匆赶来相救的?”
“山人自有妙计。”慕容恪却故作神秘开口,而后又替自己斟了一杯酒,浅饮着。
婧弋亦饮了一口酒,似想到了什么,道:“对了,今天我走了之后,你王兄就未多过问你什么吗?”
慕容恪微顿,却也放下了手中的酒杯,极为认真的看着眼前的人,道:“他让我娶你。”
婧弋握着茶杯的手微颤,有些愕然的抬起眸,她本以为这只是一句玩笑罢了,却不想对上那双认真的眼。
她有些慌乱的别开眼,道:“你王兄到挺喜欢开玩笑。”
“王兄并非玩笑,而我,亦是认真。”慕容恪目光紧紧落在婧弋身上,道:“婧弋,这段时间,我对你的心意你不该看不出来,若可以,你可愿留在北燕,为了我。”
婧弋握着酒杯的手微顿,或许从未想过会从慕容恪口中听到这样的话,亦未想过会遇到这样的局面,她垂着首,沉默许久方才开口,亦才浅笑道:“慕容恪,还记得邺城的时候吗?”
“说来也有些奇怪,那时我重伤刚心,却未想到睁开眼看到的第一人,却是你,其实在我的记忆里,我们的交集并不多,你的出现,让我意外,说实话,当时是有感激,感动,亦有愧疚和酸楚……”
“或许是因为,到那个时刻,放下一些出现在我面前的,竟是之前一直警惕的人吧!”
“其实那时,我亦将你当做朋友,直至你父王病重之时,你一句毅然决然的相信,亦让我倾心相交,慕容恪,我性子冷,可却真心将你当做知己。”
“这段时间,我亦感激你对我的所有照顾,若可能,我愿倾尽全力相报,即便赔上性命……”
“赔上性命……”慕容恪嘴角轻轻牵动,似笑非笑,握着酒杯的手缓缓收紧,皮肤下微微突起的血管和手骨却泄露了他此事的情绪。“你果然是不愿的。”
即便是死,亦不愿留在他身边。
“抱歉……”
“是我唐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