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亥和周成匆匆赶去之时,已是千钧一发,好在石闵身上伤的不轻,他们二人亦才能阻止下来。
石闵原本的神色完全隐退,取而代之的是无尽森寒。“谁让你们进来的。”
周成和苏亥微顿,亦忙跪在地上,道:“末将该死。”
“滚出去!”
“将军不可,将军如此,姑娘即便走也不会安心的。”
而此言一出,整个房间亦是安静到极致,石闵眸光森寒,波光潋滟间却带着隐隐的赤红,饶是苏亥,亦因此刻主子的神色显得略有几分紧张。
他明白,将军有多在意姑娘,可是将军不能有碍。
他垂在身侧的手缓缓收紧,似像是决定了什么,沉默片刻道:“属下知晓将军此时心情,但将军难道就想看着姑娘不明不白的死吗?”
可话音刚落,整个肩膀便也被一股力道攥住,那力道极重,似要将他的肩骨捏碎。
石闵眸光充血,额间青筋更是凸显。“你说什么?”因为疼痛,苏亥的脸憋的通红,可却没有一丝挣扎,他看着自家的将军,他面色苍白,眸中痛怒交杂,却无生的希望,他此刻,是真的想寻死。
苏亥紧攥的手越发收紧,终究开口道:“将军,城南失火并非意外,姑娘之死,亦非巧合。”
肩上的力道缓缓松开,痛意却未消散,苏亥并未在意,只是自始至终垂着首,一旁的周成看着苏亥,神色亦沉了几分,城南之事,苏亥并不在场,更不可能知晓这些,而他如此说,不过是为了阻止将军此时之举罢了。
他亦未多说什么。
而此时,石闵却出乎意料的勾唇笑了起来,他眉眼刻骨冰冷,笑声却逶迤绵长,心头却像是拆碎啃噬,撕扯心肺。
不是意外……故意之举……
“出去。”
周成和苏亥微楞,相视一望,却也行礼退了下去,事关姑娘,将军不会不管,至少现在,将军该不会有傻念了。
这几日,因佛图澄圆寂的缘故,邺城亦有几分萧条,城中百姓亦议论纷纷。
之前城南失火之事太过怪异,房中无一人却无故失火,京兆令更是连丝毫蛛丝马迹都未查出。
而第二日,国师佛图澄却突然圆寂,这一下,便更把火宅之事与佛图澄圆寂之事联系到了一起。
整个邺城中也是议论纷纷,版本无数,而邺宫寺这几日或是大丧,或是百姓太过信奉尊戴佛图澄,这几日邺宫寺的香火亦是繁盛到极致。
而将军府更是沉寂,这几日,石闵虽也按时服药,可多数时间却是待在那房中的,苏亥和周成皆是担忧,可也无计可寻。
周成站在门扉之外,偶尔警惕的朝里间看上两眼,为怕当日之事再现,这两日他们两人也是轮番守着将军的。
偏在此,一阵脚步声传来,周成微楞,回过眸,看到的却是那位老者。
他躬身行了一礼,道:“先生。”
葛洪面色冷然,瞧了一眼门扉,道:“让开。”
周成微楞,这段时间从未来过这里,偶尔前来,亦是将军不在时,但也未曾进去过,只是在门外静静站上许久,而后便离开了。
他们并未阻拦,毕竟他是姑娘的师傅,来此理所应当。
可这些时日,先生却是故意避开将军的,即便是汤药,亦是他们送过来的。
他心中该还是有放不下的结,故此,他们也未向将军回禀过。
而现在,他是要去见将军吗?
“先生……”
葛洪面色木然,苍老的声音却带着清冷。“我有话要与他说。”
周成微楞,看了一眼门扉,终归还是退后了一步,他虽不知道葛先生有何话要对将军说,但该不会对将军造成什么威胁,毕竟将军此次的伤是他医治的。
葛洪面色平静,推门而入。
房中诡异的安静,他静静立在远处,并未多靠近,浑浊的眼眸只看着那静坐于床榻旁的人,而后视线亦落在那床榻上的尸体之上。
这几日,他不是没来过,可总归未进来,他不知晓当夜婧弋来此后经历了什么,会让她义无反顾离开,可是这未必是件坏事,他们,终归不是殊途。
可这几日看到石闵如此,他亦有几分动容,只是心中不明,他既如此在意自己这徒儿,当日又为何要出手伤她,又让她心死离开呢!
“滚。”
冰冷刺骨的声音传来,葛洪到也未恼,只道:“你就打算一直将她放在这里吗?”
虽然那榻上的人并非自己的徒儿,但也是一个人,即便身死,也应该入土为安。
石闵闻言微楞,缓缓转过身,这才看清那苍老的容颜。“是你……”
“人死身去,你即便留下一具驱壳,又能如何?”
石闵神色沉寂的可怕,似并未因眼前的人有丝毫的动容,他微微转过身,视线落在那床榻上的女子身上,声音低沉。“你走吧……”
他是她的师傅,他本也未打算为难他。
“老夫会走,不过在此之前,亦有一样东西要交给你。”
石闵并未回眸,葛洪面色平静,自怀中拿出一枚较小的方盒,举步走到石闵身前,将方盒放置到一旁的案几之上道:“此事也算受人之托,亦是我能帮她完成的最后一件事。”
说完,便打算要离开。
“受人之托……”石闵身形微顿,他和葛洪之前唯一的联系便是婧弋,这个受人之托,亦不会是旁人。“是她吗……”
葛洪脚步微顿,苍老的声音却带着无尽的沧桑。“是。”
石闵失魂落魄视线落在那方盒之上,盒子并不算精致,可材质亦是上品。
他有些僵直的手带着颤抖,最终还是拿起了那盒子,打开。
盒中之物并无什么稀奇,不过是一粒药丸罢了,可这药丸又似与寻常之药有些不同,颜色褐红,像是有人的血凝结而成。
他不懂其意,偏生葛洪再次开了口,道:“我曾提醒过你,不管你以什么样的身份待她,也要清楚,她为你做的不少,不管你之后如何抉择,希望你能看到当日她为你所做的一切时,稍有怜惜,你可知缘由?又是否知晓,她究竟为你做了什么?”
原本冷冽苍凉的容颜之上闪过一丝阴霾,这话他记得,那时,婧弋曾为自己冒险,他答应过他的,而如今,他竟亲手伤了她。
“对不起……”
葛洪却如若未闻般,视线落在那粒褐红的药丸,道:“你身中血魅之毒,要想尽解其毒,虽难,却并非无法可寻,但所需药物却是罕见至极,尤其是雪焰花。”
“这雪焰之花,生长于雪山之巅,极其罕见,但开花却是更难,需以血喂养引诱,可万血之中,人血最佳,心头之血更甚之……”
石闵握着木盒的手微颤,似猜到了什么,眸光亦带着些许惊恐看着面前的人。“你说……什么……”
葛洪看着眼前的人,神色平静,沧桑的声音却不带一丝温度,似要将眼前面色苍白到极致的人最后一丝防线击垮。“她以心头之血喂药,险些丧命。”
一字一句却如利剑袭来,似要将他本已残破不堪的心绞的血肉模糊方才罢休。
他看着那盒中那褐色的药丸,淡淡余光下,似有耀眼的光芒在闪烁,刺的他本该麻木的心阵阵生疼。
难怪……难怪她当时会出现在徒太山上……
难怪……难怪她的伤会在心口……
难怪……她当时手中会抱着一个紫檀盒子……
是因为自己,是因为自己,所以……她连命都不要了吗……
而他……竟亲手伤了她……
她的心中,该是怎样的苍凉……
记忆纷乱,他不曾尝过这撕扯心肺,骨骼俱痛的滋味,这种痛不似剜肉刮骨,亦或者是针扎刀刺,是叫人分辨不出的迷惑。
千言万语堵在喉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如枪剑丛生,扎的骨肉鲜血淋漓。“她恨我……她该是恨我的……”
“我虽不知道你为何会出手伤她,亦不知道在火灾发生的前一夜你究竟对她做了什么,但这样的结局或许也不是最坏的,作为师父,我虽对你有怨怪,但我也了解这个徒儿,她不顾自己性命也要换你一条生路,该是不想让你有碍的。”
“你说什么!”石闵霍然站起身,以鬼魅一般的速度逼近葛洪,眸光赤红,声音颤抖。“火灾前一夜……她来了这里……”
葛洪苍白的眉宇轻蹙,道:“你重伤不醒,你以为她真能放心?”
石闵脚下踉跄,火灾前一夜,那便是他刚刚醒来的那夜,可那时,除了菻儿,并没有旁人……
忽的,他脚步一顿,瞳孔微缩。
菻儿……
“人既已故,恩怨已散,这也是我能为这个徒儿做的唯一一件事,你好自为之。”
说完,便也举步离开。
石闵僵直站在那里,眼里血丝浸瞒,手指缓缓攥紧,似要将自己拆碎啃噬,撕扯心肺,可即便如此自受折磨,也不叫旁人看去一分凄惨的模样!
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