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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暧昧

辩机和尚与徐贤妃在进行干柴烈火的时候,小小更衣室的隔壁,一个小小的孔洞后面,金城公主满面泪痕,她已经不能抽噎出声。

这一世与前几世不同,在胡菁的安排下,金城公主已经见识到房二的好处,她与辩机和尚还没有正式的交往。但是对于在孤寂中长大的脆弱少女而言,辩机和尚依然是她心底那最最遥远也最神圣的梦想。

是的,她爱着这个相貌英俊的男子,她相信她的爱情不仅仅只停留于面相,停留于肉体,她相信只是几番言语的交谈,只是几番眼神的交流,她就已经确定这个陌生的男子抱着与她一样的想法。虽然这种想法只是一种柏拉图式的安慰,这一世的金城公主也相信自己将来会嫁给房二做一个贤妻良母,但是依然不妨碍她将这个英俊的和尚放在心底,放在心底最珍贵的地方……

然而她没有想到,在她还没有决定要不要飞蛾扑火的时候,这个男子就已经用最卑微的姿态抱住了另一个女人的双足,匍匐在另一个女人的石榴裙下。

等一切都尘埃落定,让所有的声音都已经平息,金城公主这才转过头,噙着眼泪质问胡菁:“这一切都出自你的设计?”

“是的,我只是让你看清楚而已。这个男人的确是一个天生的尤物,但是他不值得你舍生忘死。”胡菁嗤笑了一声,说道,“我将他从慈恩寺里弄出来,本来是想要妥善安置,也免得传扬出去影响你的名声。只是没有想到,这才告诉他我打算将他送上高原,他就迫不及待地保住了徐贤妃的大粗腿。所以你想明白一些吧,世界上并没有什么非你不可的爱情。”

金城公主坐在一个积满灰尘的木箱子上,默默流泪。半晌之后,她抬起眼睛看着胡菁,说道:“可是,我相信他。”

“你相信他?没用,现在事实已经告诉你,他已经爬上了其他女人的床。”胡菁的声音,轻描淡写,“想明白吧,这个和尚也就是一个俗人,他不值得你冒险。”

“这是你的逼迫。”金城公主的目光蓦然之间变得非常敏锐尖利了,“我明白了,这一定是你的逼迫……如果不是你的逼迫,他或者根本不会这么做,是不是?”

“这很重要吗?”胡菁的手,温柔地搭在金城公主的肩膀上,“如果他能顶住我的逼迫,坚守与你之间的那份纯真的诺言,我说不定句会放他一马,甚至说不定还会疯狂一把,帮助你们一把!然而现在的事实就是……他顶不住我的压力!今天顶不住我的压力,将来就有可能顶不住别人的压力!既然他不是你最好的选择,那么我就会想尽一切办法,将你们拆开!”

金城公主咯咯地笑起来。

这是一个非常凄凉非常可怕的场景……十五六岁的少女,笑靥如花,但是眼睛里却露着疯狂;她的笑容里盛开着花朵,她的眼角还挂着泪珠。

金城公主终于收敛了她的笑容,端正了脸色,她终于说话了,声音嘶哑:“我知道了,你是为了我好,我应该谢谢你……房二是你的学生,你为自己的学生着想,那也是应该的,但是你怎么肯定,房二就是我的良配?”

胡菁窒了一下,还没有说话,金城公主就站起来,像一朵花一般,飘着走出去了。

背后甩下了一路的笑声。

胡菁就站在金城的身后,浑身颤抖,泪水冰凉。

然后,胡菁用最快的速度,将辩机打发上了高原。其实更稳妥的办法,是让辩机永远都说不出话。然而胡菁并非那种心狠手辣的人,最关键的一条,那就是金城公主的眼泪让胡菁的心再度软了下来——但是她没有再留下这个祸害。

徐贤妃第二次来查账的时候,很明显有些坐立不安,她甚至还开口向胡菁要新茶。但是胡菁就当作没听懂,她所有的行为都规规矩矩,没有任何逾越。

……而后,查完账目的徐贤妃,没有立马回皇宫,她去了靖国公夫人的府上……靖国公已经去世,她的夫人颇好音乐,她府邸之中甚至还养了一支乐队。

顺路交代一句,这个世界上,最好的乐师都是男性。

有一个词叫做食髓知味。胡菁已经将潘多拉的魔盒打开,后面的事情已经不由她控制。被皇帝陛下压抑了十多年的天性,一旦释放出来,就变成了一种极致的疯狂。她能做到怎样的程度,皇帝陛下什么时候能发现,这些都与胡菁无关。

事实上,胡菁估计,皇帝陛下即便发现了,估计也不会将徐贤妃如何。毕竟徐贤妃身后的世家,是他必须在意的。

胡菁要的,只是种下一颗种子而已。

这些都是闲话。除了这些事情之外,胡菁还干了一件事儿。

闲着也是闲着,胡菁又跑到皇上面前,说道:“皇上,我又做了一个梦,梦见有人告诉我说,咱们其实根本没有闹钱荒……”

皇帝陛下眼睛一瞪,怒道:“说人话!”

胡菁委屈地扁扁嘴巴,说道:“我说的就是人话啊,我只是陈述我的一个梦而已,皇上不爱听,那就算了。”

李昱陛下又好气又好笑,骂道:“也不知是哪里学来的说话习惯,好好进谏都要遮遮掩掩的。好了,你说你的梦吧,朕听着!”

胡菁垮了脸,小心翼翼说道:“有人告诉我说,伴君如伴虎,随随便便在皇上面前谈论国事,是不对的,我就只能谈谈自己做梦的事儿……”

皇帝这才明白缘由,原来自己面前这个少女,是在异域长大的,是一个真正的政治小白。想起自己之前对这个少女的提防,真真不免哑然失笑。当下忍不住失笑说道:“好吧,算你说得有理,你先说着吧,朕听着呢。”

胡菁就娓娓告诉皇帝陛下:“如今朝廷是以铜钱作为法定货币,这很不妥当,因为铜钱太重了,农民上市场买两斤猪肉得背着一斤铜钱前往,太重了,不适合流通,给百姓生活带来了很多不方便。”

李昱陛下皱眉说道:“不方便是不方便,但是我们现在根本不能用银子和金子来做钱币,因为金银矿藏根本不够,至于其他金属,更不适合做钱币。”

胡菁笑道:“金银矿藏不够,不适合做钱币,但是我们可以用纸来做钱币啊,只要皇上您舍得下本钱,过几年之后,咱们甚至可以拿着一叠纸片去骗周边野人的马,骗周边野人的矿藏,骗周边野人的粮食……”

皇帝喝道:“少给朕说这些弯弯绕的虚话,朕要听实在的!”

好吧,胡菁只能给经济小白皇帝不喜爱扫盲。花了三天时间,胡菁终于将一个大饼给画圆满了,皇帝陛下表示说,很满意。

胡菁说服皇帝陛下成立国家连锁钱庄,用纸币来代替铜钱,其目的,当然是收天下的金银为己用。

自从大兴朝成了周边国家的中心,大兴朝的钱币成了周边国家的法定货币,李昱陛下一直痛并快乐着。

快乐原因很简单,皇帝陛下深深觉得自己受到了尊重。天朝上国啊,带来的满足感不是盖的。痛的原因也很简单,那就是皇帝陛下手上的黄铜一直都不够用。

大兴朝没几个铜矿啊,百姓们还经常要熔铸铜钱做点小器皿;铜钱本身的价值,已经超过了铜钱所代表的钱币价值。

所以建立连锁钱庄,用纸币来代替货币,让百姓们习惯用大兴朝的纸币,然后用一堆什么也不值的纸币换周边国家的实物过来……

这种奇妙的设想,让皇帝陛下大呼开眼界。

当然了,胡菁警告皇帝陛下,纸币的发行也必须谨慎,必须建立在国库硬通货库存的基础上。否则滥发纸币,整个货币系统崩盘,那不是玩的。

给皇帝陛下泼了一盆冷水。皇帝就命令胡菁全盘筹办这事儿,胡菁告诉皇帝陛下说,这事儿要操作成功,起码要花上十几年二十年的时间,我只能帮忙起个头,你派几个信得过的得力人手,跟在我身边学习吧,两年之后,我就撒手不管。

胡菁的重心,一直都放在她的格物学院上。只有格物之道,才是改变大兴朝的关键,才是改变李承源命运的关键。

格物学院的架子虽然搭了起来,虽然也聘请了不少有名的学者,也招收了一群权贵子弟……然而胡菁却知道,在正统卫道士的眼光里,上自己这个学院求学的人,都是不务正业。

胡菁又对皇帝陛下说:“皇上,我又做了一个梦,梦见有人对我说,我这格物学院,还少个大神坐镇。”

皇帝陛下喝道:“什么少个大神坐镇?朕已经给你担任名誉山长了,难道你还要朕每日到你那格物学院里蹲着?朕的太子隔三差五来给你做什么监考官,朕的肃王在给你做教授,怎么还少一个大神来坐镇?”

胡菁委屈说道:“这只是我做梦,我梦见吴王殿下也来我格物学院了,给我做教务主任,专门帮我聘请各种山野贤才……”

皇帝喝道:“你果然是在做梦,你果然是想得美!朕有几个儿子,全都来帮你跑腿?”

胡菁委屈说道:“我只是听有人说,吴王殿下的巴州发展得太好了,长此以往,不是朝廷的幸运,也不是吴王的幸运。我想着,吴王殿下如果来我们格物学院,那就两全齐美了……”

皇帝目光如鹰隼一般,钉在胡菁的脸上。只是少女的眼神实在太过清澈,皇帝想要斥责的言语,竟然说不出口。片刻之后才长叹一声,说道:“朕曾经听说,你在巴州的时候,与吴王的关系并不大好。”

胡菁低眉敛目,说道:“在巴州的时候,吴王殿下认为我是一个钻在钱眼里的人,为了目的不择手段,不是一个忠厚角色。”

皇帝皱眉,问道:“既然如此,你还想着吴王殿下来格物学院帮你做事?”

胡菁低下头,说道:“虽然吴王殿下对我有些偏见,但是我知道吴王殿下其实是一个公私分明的人,在巴州的时候,他也是一心为百姓着想,才会与我起了冲突……现在听说了这些事儿,我想,吴王是一个好人,咱们不能让一个好人没有着落……我这个格物学院,只为朝廷培养格物人才,并不涉及朝廷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儿;而且很多山野贤才都会看着吴王的面子,出来为朝廷效力,这对格物学院是好事,对天下也是好事……”

皇帝的目光,由尖利慢慢变得温和。片刻之后才长叹说道:“你这样的孩子,朕都不知道该怎么疼爱你!朕相信你是没有私心的,但是朕还是要告诉你,聪明的人,都会努力避开这些事儿,你却偏偏往这些事儿上沾……你也是极聪明的孩子,怎么在这些事儿上就这么蠢笨呢?”

胡菁低着头,半晌才说道:“可是……我觉得,我这处理方案……是能做到两全齐美的。”

皇帝慢慢叹息了一声,说道:“好……既然这样,朕就答应你。”

在一个凉爽的夏日午后,胡菁站在城门口边上的茶楼里,迎着夏日的凉风,有一口每一口的抿着茶水,眼睛却时不时看着城门口方向。

恍惚想起,那一世,她与他曾在这城门之外相见,她提着梨花枪气势汹汹而来,他躲在侍卫的身后装无赖。

恍惚想起,那一世,她与他曾在这里送别,他嬉皮笑脸,她气焰嚣张,然而别离之后,却是黯然神伤。

这一世分别的时间并不长,也不过是两年的光景,但是重逢之时,却是说不出的紧张。

只是面子上却依然云淡风轻,似乎只是在这里消磨闲暇时光。

楼下传来了得得的马蹄声响,并不迅捷,但是每一下似乎都敲在胡菁的心上。

几世下来,胡菁已经认得吴王府的所有马匹,记得每一匹马敲击地面的声响。于是她站了起来,看着茶楼下面。

她知道这样做很不合适,但是她有些……控制不住自己。虽然接下来几年,我能常常看见你……但是依然看一次就少一次啊。

那是一个清瘦的男子,下巴的胡子茬已经老长,眼神浸透着沧桑,却依然尖利明亮。也许是第六感的作用,青年男子也抬起了头。眼神的方向对准,两人就此隔空相望。

胡菁轻描淡写地一笑,青年男子的眼神却是突然抽紧。然后胡菁就看见一团火焰从青年的眼睛里冒出来。

胡菁举了举手中的茶盅,笑着对楼下说道:“夏日炎炎,清茶清心,吴王远道而来,口干舌燥,何不上来饮一盅?”

李承源看着胡菁,终于沉下脸色,翻身下马,上了楼,大马金刀,在胡菁面前胡坐下来,端起面前的茶盅,一饮而尽,问道:“本王远道而来,你就给本王喝这等清澈寡淡的水?”

这茶水是用胡菁新近制作出来的炒茶冲泡的,相对于这个时代的饮茶方法来说,的确寡淡了一点。

胡菁笑道:“正所谓君子之交淡如水,这清茶虽然少了盐糖胡椒粉,但是好在清香持久,正符合吴王殿下与我的身份。”

李承源微微冷笑,鹰隼一般的目光落在胡菁脸上,说道:“倒不知安国公主殿下竟然自称君子。”

胡菁微笑:“胡菁虽然是化外之民,但是自从回到大兴朝以来,接受朝廷教化,尽心尽力为朝廷做事,为百姓效力,如何算不得君子?”

李承源的目光就像是最尖利的刀子,但是胡菁的面皮是三十七世纪的防弹材料做的,所以毫发无伤。

李承源冷冷注视着女子,女子含笑相对。

李承源脸上的怒色终于慢慢消散了,说道:“你想方设法将我弄到京师里来,果然是为朝廷考虑,为国家考虑,很好。”声音平平淡淡,冰冰凉凉。

胡菁微笑:“正是,我认为让你继续留在巴州,对于巴州百姓是好事,但是对于朝廷来说不是好事,所以我觉得,有必要将你弄到京师来,这就是我的理由,你也很顺从就到京师来了,正说明我们英雄所见略同,正是志同道合的君子……”

胡菁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李承源将茶盅放下,站了起来,说道:“少用这些冠冕堂皇的理由来敷衍我。不过我告诉你,即便你将我弄进了京师,如果我不想,你依然没有办法逼迫我。”

胡菁将手中的茶盅慢慢放下,微笑说道:“我当然知道,吴王殿下意志坚定,等闲动摇不得,不过吴王殿下既然进了京师,我少不得温水煮青蛙,咱们日子长着呢,慢慢来就是。”

李承源看着胡菁的微笑,脸上也露出春风一般和煦的笑容,说道:“我如果如你所愿登上那个位置,我第一件要做的事情就是杀了你。”

声音很温和,就像是闲聊,不像是威胁。

胡菁微笑:“不过您想杀我,必须要等你坐上那个位置。如果你能坐上那个位置,我愿意将我的脖子洗干净了等你来杀。”

胡菁的声音里带着笑意,就像是满嘴胡说八道,不像是与李承源针锋相对。

李承源微笑:“既然如此,咱们就走着瞧吧。”

李承源慢慢走下楼梯去了,步履很稳健。胡菁微笑着看着李承源的背影,笑着笑着,眼泪滑落,在茶盅里溅出老大的水花。

胡说看着胡菁,嘴唇蠕动,却不知该问什么。

然后胡菁擦干了眼泪,微笑着,也带着胡说下楼去了。

只是也许胡菁的衣服穿少了,胡说看见胡菁打了一个哆嗦。

用来抽出黄河水的自来井终于成功了。在自来井的基础上,胡菁又引导着李承世长孙安房二还有几个好学的孩子,制造出了更为简便的虹吸管。只要给虹吸管一个原始的力,利用黄河水面与河堤的落差,黄河的水就能源源不断地流淌向两边的土地。

这些土地,有一部分处在种植状态,还有很大一部分,是盐碱地。李承世编撰过《山川志》,对黄河两岸的情况,最是熟悉不过。这些盐碱地现在都是荒地,无法种植的,然而有了黄河水的冲刷和黄河泥沙的淤积,用不了几年功夫,这些盐碱地都会变成膏腴之地。计算下来,黄河边上可还有几千万亩只要有灌溉就能成为良田的荒地,这番发明,足以改变黄河两岸数十万百姓的生存状态。

只是在装配这虹吸管的时候发生了一点小插曲:胡菁在指挥着几个士兵在安装虹吸管的时候,不小心一脚踩空,竟然掉进黄河里去了。好在这一段河滩水流也不算太急,胡菁的水性也还好,遇到事情也不慌张,才被水卷出三五米,不过是一个呼吸时间,脚底就踩在实处,稳稳站定了。

但是胡菁不慌张不代表别人不慌张啊,只听见扑通扑通几声响,一群学生都跳进了水里,包括带着士兵前来护卫胡菁与一群贵族的长孙玄。

安之若素的,只有一个李淳,也许只有李淳知道,胡菁的水性,是经过大洋大海的考验的。小小黄河,而且是黄河的浅滩,能奈何得了我们的胡菁胡姑娘?

然后……其他人的水性还好,然而长孙玄扑腾着就冲着胡菁方向来了,然后……胡菁将长孙玄给捞起来了。

长孙玄吃了好几口水,胡菁却是丝毫没有影响,只是夏天衣服穿得少,刚上水的时候有些不雅,不过金城公主也在,一群侍女很快就将胡菁围起来,去边上的小棚子里换衣服了。

换好衣服出来,一群权二代都是围着长孙玄说笑话。

长孙玄面红耳赤,几乎要夺路而逃。

好在胡菁前来帮忙解围,拍了拍巴掌,对着李承世长孙安几个人笑:“这下边上的田地是值钱了,你们几个自己商议一下,这个技术怎么处置。你们是要联合起来制造产品出售来折现呢,还是要联合起来购买几亩田地,作为自己的私房钱?”至于与几个纨绔身后的大家族联合起来,将黄河两岸的荒地盐碱地全都买下来发大财这个法子,胡菁就没有列入选项之中。

无他,害怕这几个纨绔身后的家族吃相太难看。

长孙安急忙说道:“此事是先生帮着我们做出来的,我们不敢居功。技术的决断权,就交给先生吧。”

几个人都表示赞同。

胡菁笑着摇手,说道:“我也用不着这么多钱,再说这事情也是大家集体的功劳,大家决定怎么如何处置,到时候别忘了我的股份就好。”

众人都是微笑,却听见李承世说道:“这是造福万民的事情。所以……我想,这个技术,还是献给皇上比较好。”

听到李承世说话,有几个权二代的脸色,就有些别扭了,例如长孙安。长孙安在这个技术的研发中,也算是出了大力的。胡菁知道,他的私房钱有限,手上几个钱,也就是跟着胡菁之后才攒起来的,所以听到了李承世要无偿捐献,心中难免有些肉痛。

看见长孙安的神色,胡菁不免感叹,当下笑着说道:“肃王的过虑是有道理的。这技术关系到国计民生,牵连实在太大。既然如此,不如献给皇帝陛下,让皇帝陛下处置。皇帝陛下素来赏罚分明,定然不会亏待了大家。”

听胡菁分析有道理,长孙安脸上的别扭消失了。房二这才又说了一句:“这技术说到底也不算啥,几根毛竹打通了包个桐油布片来密封,只要有眼睛的人都能看见,说实话,也就是短线生意,也挣不了多久的钱。为了这么一个短线生意冒风险,说实话,不值得。”

胡菁赞许地看了房二一眼。边上还有跟随前面看热闹的金城公主,闻言,瞪了房二一眼,哼了一声,说道:“显摆你多少聪明似的!”

如此,就决定了下来。上报奏章的事情,自然交给胡菁身边的玉玲珑,一篇文章,一蹴而就,四平八稳。

胡菁笑着对众人说道:“这法子虽然捐献了出去,但是我们依然可以挣一点小钱。手上有闲钱,就在这附近买些便宜的盐碱地吧,好歹也补偿一下这些日子的辛苦。”

众人都是笑着答应了。

此处见不到大漠孤烟,但是此处能见到长河落日。夕阳的余晖洒落在黄浊的水面上,金色巨龙平稳向前。江面上有桨声欸乃,身边有虹吸管流水淙淙,远处山峦起伏,依然还是青绿的颜色。

面前的风景,竟然如此的安静祥和。

李淳与胡菁安静地走在黄河的长堤之上,面前是青绿的草地,踩在脚下,一片绵软。

李淳说道:“这生活挺安静,挺好。”

胡菁说:“是挺好。”

李淳说:“所以,你别折腾成不成?”

胡菁眨巴眨巴眼睛,说道:“我怎么折腾了,我现在忙活的,都是利国利民的大事吧。这个虹吸管弄好了,这黄河两岸,不知有多少百姓会因此受益……”

李淳哼了一声,说道:“昨天你让胡说来弄松石头,我看见了。”

胡菁说:“我说我怎么会一脚踩松呢,原来是胡说那个坏蛋,昨天居然不小心将石头给弄松了,莫不成这小妮子打算算计我,等下我揍她去。”

李淳看着胡菁的脸色,长长叹息了一声,说道:“你知道我今天黄昏为什么要找你散步吗?”

胡菁很纯洁很诚恳地看着他:“为什么?”

李淳微笑:“咱们很久没有一起散过步了,我知道你今天傍晚或者晚上要偶遇某个驸马,所以我打算与你一起偶遇这位驸马。”

胡菁的脸色微微有些泛白。

李淳站定,看着胡菁:“胡菁,我知道你打算做什么。你是打算与长孙玄再度拉近关系,你还打算在清河公主与长孙玄之间搞起一点风雨,然而我不愿意你这么做。”

胡菁默默不语。

李淳强调了一句:“那太丢我们的身份了。与我们身份不配的事情,我不许你去做。”

面前是二十来岁的青年,眼神里却浸透着百多年的沧桑。只是他的眼神却是很倔强很肯定,那种陌生的眼神,让胡菁的心,莫名其妙地一软。

然而胡菁却说:“不,我制定好的计划,一定要去做。之前我们就说过,这是我在玩的一个通关游戏,我既然制定了攻略,我就要跟着攻略走。”

李淳说:“即便不跟着攻略走,你也能通关。”

胡菁说:“这一次,我喜欢用最简单最粗暴的方式直接将关给砸通。要我改攻略,我要多花时间,我不喜欢。”胡菁的声音硬邦邦的,像是一块石头。

李淳站定,眼睛落在胡菁脸上。少女的脸色,让他感觉到熟悉却又陌生。他深深吸气,说道:“然而,那样做,很丢份。”

胡菁微笑:“怎么会丢份呢,我什么都不懂,我只是向长孙玄道个谢而已,长孙玄都救了我两次了。”

李淳一时不知怎么回答。一种莫名的心疼从心底蔓延开来,然后就是浑身酸软,再也没有半分力气。他勉力笑了笑,说道:“你走火入魔了。”

“我没有走火入魔。”胡菁微笑,“我只是想要换种方式戏耍下人而已,我只是想要给自己解解压而已,别当一回事,没有这么严重。你从小看古代的神话传说,天上的神仙都有游戏凡尘的,你就当我游戏凡尘一回好了,反正十六年一过,所有的一切都会归零。”

胡菁那轻描淡写的口气,只是让李淳觉得有些好生陌生。虽然几世相知,眼下却觉得面前的人好生遥远。突然之间再也没有与胡菁说话的兴致,李淳点点头,说道:“你当这是一个游戏,就玩玩游戏……那样,我就不管了。”

李淳说着话,转身,就往帐篷方向去了。

他的背影有些佝偻。

胡菁看着李淳的背影消失在长堤之后,收敛起脸上的表情,换上一张温润的含蓄的笑脸,走向了边上那片小小的树林。

在装虹吸管的这几天,胡菁已经摸清了长孙玄的习惯,长孙玄有洁癖,每天这个时候,会在这个小树林里的一条小溪边上擦洗身子。

在那里,她会巧遇长孙玄,当然,不会有其他尴尬,胡菁会落落大方地与长孙玄聊天,聊聊童年,聊聊理想,聊聊人生,聊聊风花雪月。

长孙玄起初有些慌乱,面红耳赤。胡菁嫣然一笑,两靥生花,轻描淡写两句话,解除了长孙玄所有的尴尬。

因为前些天长孙玄对胡菁的救命之恩,也因为今天在黄河里的肌肤接触,再加上今天傍晚,胡菁看见了长孙玄的光屁股。

淡淡的,荡漾着粉色的旖旎,就这样弥散开来了。

皇帝接到奏章,自然欢喜,于是中书省就做出了决定,三年之内,在黄河两岸假设虹吸管三百处,并且在黄河两岸建起完善的引水系统。

胡菁以为,此事就这样尘埃落定。然而没有想到的是,此事还有后文。

故事发生在半个月之后。因为胡菁手上没有多少钱,对盐碱地也看不上眼,直到半个月之后才问了一句玉玲珑:“那几个小子,每个人买了多少盐碱地?”

玉玲珑脸色有些不大好看,说道:“他们几个又没有多少私房钱,自然是没买多少。我动用了格物学院公账上了二十万贯钱去买。”

胡菁呵呵一笑,说道:“二十万贯钱,你买太多了。”

但是玉玲珑的脸色却是愈加地难看,说道:“钱都没有动用,还留着呢。只买了二十亩。”

胡菁怔了一怔。玉玲珑说道:“因为要将格物学院公账上的钱给取出来,我浪费了几天时间。只是没有想到,那批人动作竟然如此之快,才几天功夫,就将黄河两岸的荒地给瓜分光了,连当地百姓的田地,都买了不少!哼哼,不足三贯钱一亩!我们买到的这二十亩,还是黄河岸边的坡地,引水困难,他们看不上的!”

胡菁“腾”地站了起来,脸色铁青,说道:“是谁家?是哪个混蛋泄露了消息?不可能的!”

胡菁献上东西之后,中书省门下省都知道此事会引起黄河两岸的地价抬升,因此都是秘不泄露消息。中书省也曾经发文,严令黄河两岸的州县,不得擅自出售黄河两岸的荒地。

玉玲珑苦笑说道:“等中书省关于不得擅自出售黄河两岸荒地的政令传到地方,地方官已经将荒地卖得差不多了,还得意洋洋将之当作今年的政绩。此外还有不少平民,得到了比寻常地价略贵一些的补偿,又不想得罪权贵,就将自己的田地给卖了……呵呵,人家告诉这些卖了地的平民,将来做他们的佃户,可以不缴纳朝廷的租庸!”

胡菁的脸色铁青。片刻之后才咬牙问道:“你可打听过,那是些什么人家?”

玉玲珑说道:“知道您肯定要问,所以胡说已经打听明白了。您且宽心,您的学生家,一个也没有出手,最多也不过是买了一百八十四亩地的,是长孙家,长孙玄与长孙安兄弟合资。其他的,多的三十来亩,少的七八亩,这些学生,都是没钱,也是知道此事上不能太贪婪。出手的,是五姓七家!”

胡菁咬牙笑道:“鼻子很灵光嘛,是哪里来的消息?”

玉玲珑点点头,说道:“暂时不知道。卢家占大头,其他几家各有出手,他们将黄河两岸的田地给瓜分光了。”

胡菁咬牙笑道:“几辈子没出手,我得给他们记着疼!玉玲珑,咱们进皇宫去!”

这话玉玲珑有些听不明白,不过她知道如何扮演自己的角色,当下只是默默做好自己的事情,将所有的疑惑都收在心底。

作为皇帝册封的公主,有一样县主郡主没有的权力,那就是随时可以进宫,随时可以找淑妃良妃几个娘娘聊天,在皇帝不与朝臣谈论政事的时候,甚至可以直接奔向大明宫,找皇帝撒娇。当然,胡菁知道自己这个公主不是金城那个公主,也不能太过无法无天。

正在这时,前面有人通报:“长孙公子来了。”

玉玲珑看了胡菁一眼,欲言又止。胡菁知道玉玲珑在想些什么,也没有与玉玲珑多说话。走出房门,就看见长孙玄,穿着一身雪白的儒衫,芝兰玉树一般,站在金黄色的夕阳之下,看着胡菁,眉宇之间有些忧郁。看见了胡菁,当下就快步走了过来。

胡菁眉眼瞬间舒开,每一寸皮肤都露出笑意来;随即收敛,目光凝住,落在长孙玄脸上,露出疑惑神色,问道:“表兄……为何如此郑重?”

长孙玄有些无措,片刻之后才说道:“……对不起。但是我也不知道……竟然会这样。”

胡菁有些不解地看着长孙玄。

长孙玄沉默了片刻,才说道:“这事儿……我们也没有想到。我派人去买地,却不想那买地的人声势大了一些,就给人卢家的人看出了究竟。那买地的人口上没有把门的,竟然被人探查出了真相。不过……其实格物学院那个虹吸管现在也矗立在黄河边上,走漏风声是迟早的事情。”

胡菁怔了怔,叹了一口气,说道:“原来是这件事。表兄不说,我还不知道。多谢表兄坦诚相告。不过走漏风声,是迟早的事情,表兄也不必自责了。”神色之间却有片刻的失落,随即收敛住了,柔声安慰。

长孙玄脸上申请舒展开来,随即又是苦笑说道:“安国妹妹,你骂我一顿也好,千万……不要因此疏远了我。”

胡菁看着长孙玄,声音放温柔了,说道:“这事儿如果是其他人不小心泄露的,妹妹心中当然是有些不高兴的,但是……表兄……又不是外人。不过此事妹妹打算与皇上禀告一声,那些……仗着自己有钱的大家族,也的确太欺负人了。”

却听长孙玄疾声说道:“不可……安国妹妹,你不要鲁莽。”

胡菁眼睛看着长孙玄,露出征询之意。

长孙玄说道:“我正为此事而来。五姓七家乃是庞然大物,这事儿……他们是做差了,皇帝陛下也知道,但是皇帝陛下也无可奈何。你……就当不知道这事儿吧。你放过这件事,五姓七家也会承情。”

胡菁看着长孙玄,问道:“你认为,我不能奈何五姓七家,所以我就应该顺势而为,放过五姓七家,放任他们胡作非为,放任他们与民争利,放任他们随意侵占格物学院的劳动成果?”

长孙玄说:“五姓七家欠了我们几家,将来……定然会有回报。”

胡菁看着长孙玄,心一寸一寸发凉。随即失笑,自己竟然是魔怔了,自己是想得太多了。当下眉眼之间,柔和地简直要化出水来,含笑说道:“好,我不与他们追究就是。”想了想,又说道:“反正这笔账我就交给你去讨要了。”

长孙玄看着胡菁眼神之中的信任与依恋,无声无息地叹了一口气,然后又与胡菁说了两句闲话,这才离去了。

于是胡菁起身前往皇宫,找几位娘娘与皇帝陛下说闲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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