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又重新坐回了凳子上，双双直视着隔着湖水，在湖面戏台上表演的戏班子。帝凰羽对这种表演也是有些兴致缺缺，毕竟在她听来，这种调子曲不成曲，调不成调，听起来甚是奇怪。但碍于是蓝诗雨爱听的，帝凰羽也只能打起精神，强迫着自己细看着上面的戏班子。
“你觉得，他们唱的怎么样？”蓝诗雨笑得转过了头，问。
帝凰羽也不好说他们唱的不好，犹豫了一下，点头道，“唱法独特新颖。”
只是，这个回答，到底是让蓝诗雨听出了帝凰羽的违心来。她端着茶盏，有些感叹，“你们这些孩子啊，一个个的，都喜欢听什么美人琵琶，怎么这咿咿呀呀的，就是不喜欢听呢？”
“说句俗话，萝卜白菜，各有所爱。每个人欣赏的东西不同，喜好也就自然不同。”帝凰羽打量着远处舞着身段的戏子，说道，“若是皇后娘娘苦于没有志同道合的人，不妨去宫外的戏园子里听戏，那里的戏迷应当是不少。”
“志同道合？那国师可知道，什么是志同，什么是道合？”蓝诗雨放下茶盏，身子微微侧向帝凰羽，“戏园子喜欢听戏的人是不少，只是有的喜欢情情爱爱的戏，有的却是喜欢英雄出征的戏。想找到一个和本宫有相同口味的人，实在是难。”
若是此时帝凰羽再听不出蓝诗雨话中有话，就实在太过迟钝了。她眸光微闪，“只是不知，皇后娘娘喜欢听哪门子戏？”
“本宫听过看过的戏多得数不胜数，喜欢的倒是没有多少，厌恶得倒是不在少数。”蓝诗雨道，她抚了抚鬓角，垂眼的片刻，眸中有一瞬的幽深，“比如，后宫嫔妃谋害嫡出皇子，又或者是兄弟相残，再有就是朋友背叛，这些戏码老套笼统，却也是最现实的。国师大人以为呢？”
“后宫嫔妃谋害嫡出皇子不过出于一个‘利’字罢了；兄弟相残不外乎一个‘权’字而已；至于朋友背叛，韶千以为，能够背叛的朋友不是真朋友。而朋友会背叛，以真心相交的兄弟却不会。”
“真心？”似乎听到了一个颇为好笑的词语，蓝诗雨一愣之后，忽然笑了起来，遏制不住的笑，“国师大人这话说的可真是……你就不觉得，人与人之间，真心这个词太过廉价了么？”真心能有多少？可是人人都喜欢践踏这个东西！她的真心，早就随着时间被磨得一干二净了。
“我从不觉得真心是个廉价的东西。”帝凰羽的眸色十分认真，她看着凤惊澜道，“真心从不廉价，廉价只是那些人打着真心而说出口的谎言。人的真心只有一颗，付出了也就没有了，如此，皇后娘娘还说真心是廉价的么？”
“你这么说，确实是不廉价了。”蓝诗雨双手撑在桌面，扶着站起了身，她绕过桌几，走到帝凰羽的身后，一只手放在帝凰羽的肩上，“只是，国师大人八面玲珑，有几分真心，本宫……”她稍稍弯下身子，凑近轻声道，“可实在是看不出来呢。”
蓝诗雨的气息近在身畔，帝凰羽二话不说，直接站起身退开两步，神色却颇为淡定，“本座的真心，皇后娘娘大可放心。”
“那若是，本宫不放心呢？”几乎是下意识的，蓝诗雨双眸中迸发的锐利森寒刺骨。想来也是，她一个妇人，虽然有着皇后的头衔，但却并非最得宠的。从年轻的少女走来，又独自护着三个孩子，若真的和普通后宫女子一样只懂得争风吃醋，怕是早就成为这后宫的冤魂之一。
对于蓝诗雨的反问，帝凰羽倒有闲情逸致开起了玩笑，“难不成，让韶千破开胸膛，亲自取出来，给皇后娘娘过目？”
帝凰羽油盐不进，甚至是避而不答的态度，让蓝诗雨有了一丝恼怒，她急喝道，“你少插科打诨，本宫问的什么你很清楚！”
“既然娘娘都这么说了，那本座也不好胡搅蛮缠过去。”帝凰羽低低一笑，旋即正了脸色，“本座从始至终，心属的人选唯有耀王殿下一人。那个位置，除了他，别人休得染指。但凡妄想的，我都会亲手把他落下来，成为那王座之下，用来奠基的白骨。”说到最后，帝凰羽唇角微扬，显得那番狠绝的话像是从他人口中说出那般。
蓝诗雨却是并没有完全相信帝凰羽的话，她淡淡道，“国师大人可真是会说笑，陛下身体尚且安康，再处理政务三十年也不为过，怎么会需要他人来继承他的位置。”
“皇后娘娘可真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分明之间质问本座的时候可是强硬的很呢。”帝凰羽不怒反笑，“不过皇后娘娘的话也在理，以陛下的身体状况，再在位个三十年也不为过。可是，凡事都有例外，没有身老病死，也有意外横生。现如今各个皇子势力壮大，他早就已经力不从心。若是有个皇子要反，他若是不求与他人，也就只能束手就擒了。”
原先在凤惊澜手上的兵权，现如今落到了凤惊珩的手中。凤帝以为，交给了凤惊珩，如果真的有逼宫之事，凤惊珩定然会顾他安稳。然而，他却是忘了，凤惊珩从来就和他不一条心。凤惊珩看在血缘关系上，的确会顾忌他的死活，然而活着囚禁也是一回事。
若是一个皇子反了，甚至是领军逼宫，那凤惊珩大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以护驾的名义进宫，处理掉反贼，趁着宫中对他防守薄弱而逼迫凤帝退位。别说凤惊珩不敢做这种事，在那种家伙的眼中，他只会维护自己认为重要的。
比如，蓝诗雨；比如，凤惊澜；比如，凤瑾婕。
“国师大人在本宫这里说这般大逆不道的话，就不怕被陛下听去，治你死罪么？”蓝诗雨的瞳孔一阵收缩，并非是恐惧，而是兴奋。但她却也不敢十成十的放心，非要最后地试探一番。
帝凰羽更是有恃无恐，从她踏进这里的第一步起，所有谈判的步骤就都在她的预料之内。她笑了笑，“皇后娘娘，你我明人不说暗话，你今日既是要我前来，定然是想试探我对两位皇子有多少真心。既然知道你我的话题过于敏感，你自然不会放任不信任的人来此。皇后娘娘也是聪明人，什么人信得过，什么人信得过心里也都有考究，本座自然也是信得过在场都是娘娘心腹。既是娘娘心腹，本座说这些话，大可不怕传进陛下耳中。毕竟，若是真的追究起来，只怕皇后娘娘也难辞其咎才是。”
“你倒是通透。”蓝诗雨冷笑一声，一挥衣袂，在一旁坐下，“其实打从第一次见面起，我就知道你的心计很深。步步筹划，若得你为军师，倒是如虎添翼，只是你这样的人，若是掌控不了，倒也是自寻苦恼。”
“皇后娘娘怕是想岔了。”帝凰羽从不认为自己和凤惊澜之间的关系，只是君臣，“韶千支持两位皇子，不过是出自朋友之谊。非得君臣之绊，又何来掌控一说？再说，韶千从不会让人掌控，也不愿受制于人。”
“那你又为何要来凤天担任国师一职？”蓝诗雨眯了眯眸子，思索着帝凰羽的话中有几分真情，有几分假意，“国师一职虽说起来风光，但也不是个好坐的位置。不仅要被君主利用，还要被君主所忌惮，把握不好那个尺度，可是很容易丧命的。”
“自然是家师所望。”帝凰羽也随着蓝诗雨坐下而坐下，“国师一职虽然说来危险，倒也不乏是个锻炼人的好地方。韶千自问还是个年轻人，做不到家师那般心如止水，运筹帷幄，自然还是要多历练历练的。”
“那你也实在没必要和陛下走得如此相近，甚至是为他受伤。”蓝诗雨嗤笑一声，“国师大人上次护驾有功的事，本宫可是如雷贯耳，现如今，国师大人忠心护主的名声可是远扬凤天四方。”
“皇后娘娘也说了，这是名声。”帝凰羽倒是承认得十分坦诚，没有半点遮遮掩掩，即便这算计实在是有些卑鄙，“有了名声在，即便在下将来做出弑主之事，怕也不会有人相信。再来，在下救了陛下，陛下对我也心怀感激，给了我他人没有的宠信，往后我若是做什么也会更加顺利，何乐而不为呢？”
算计君主？蓝诗雨有一瞬愕然，这人倒是真的敢干！
“你说这么多，本宫也不知道自己该信任还是不该信任你了。”蓝诗雨摇了摇头，似乎有些纠结。
“皇后娘娘大可信任本座，因为本座和皇后娘娘的想法相同，绝对无二。”帝凰羽稍稍低头，压低了声音道，“皇后娘娘不是想要宸瑾坐上皇位，好来缓解一下这些年蓝家的压力么？”
凤帝虽为明帝，但也少不了一颗猜忌之心，甚至有着极强的控制欲。但凡有脱离他控制的事务人物，他都会毫不犹豫地铲除。如果不是她对于凤帝还有用，想必现在也逃脱不了一死。
蓝诗雨眸子一瞪，慌张地转过头，“你还知道什么？”
见蓝诗雨起了兴趣，帝凰羽倒是坐直了身子，微笑道，“那就看皇后娘娘想知道什么了。”
蓝诗雨沉默了一瞬，似乎在思考什么，待再次开口，她却是询问道，“你敢保证，凤天境内，这京都之城，所有事你都一清二楚？”如果真是如此，那韶千手中的情报网，她倒是不得不认真考虑了。
“所有事都一清二楚倒是不至于，我只对自己感兴趣的东西才会有知道的欲望。”帝凰羽笑了笑，又道，“本座在凤藻宫待的时间也不短了，可不能招来闲话，所以这就告辞了。过几天，本座再来叨扰皇后娘娘，希望倒时，皇后娘娘可以给韶千一个明确答复。”站起身，帝凰羽抱了抱拳，便准备离去。
只是，她的步子还没有跨出去多少，身后的蓝诗雨就喊住了她。蓝诗雨站起身，走了过来，“本宫只要你一个保证，无论何时何地，本宫要你护本宫三个孩儿周全，你可做得到？”
“韶千若是信誓旦旦地保证了，想必皇后娘娘也是不信。”帝凰羽轻笑一声，道，“所以，本座只能说，尽本座所能护他们周全，定倾尽全力。”
“好。”蓝诗雨也笑了起来，显然帝凰羽的这个回答甚是附和她的心意，“既然国师大人有如此诚意，那本宫自然也得有所表示才是。”说着，她从衣袖中，拿出了一块玉佩，递到了帝凰羽面前，“往后，你我就是一家人了，这是蓝家亲信的信物。有此物在，你大可调配蓝家的资源人力，对你往后行事会有很多方便。”
蓝诗雨也是聪明人，自然猜得到帝凰羽手中定然有不小的势力。只是这个势力不同于京都的名门，大多事情处理起来只能在暗地里处理。遇到个别事，更是麻烦不少。但往后，有了这块令牌，帝凰羽明面上多了条助力，处理起来会更加方便快捷。
帝凰羽将玉佩握在手中，仔细打量一番。这玉佩的质料和工艺都是上乘，其上刻的还有蓝家独有的字徽，想来别人看到了，也难作假。
“多谢娘娘好意，这块玉佩，在下就收下了。”当着蓝诗雨的面，帝凰羽把玉佩收进了贴着自己的袖袋中，再一行礼后，她转身离去。
蓝诗雨望着帝凰羽的身影消失在远处，而后转过身，对自己心腹——珑月道，“月儿，你出宫偷偷传话给父亲，说国师大人已经站在了我们这边，让他不必担心。”
珑月却是显得有些犹豫，“娘娘，此时似乎有些不妥。刚才陛下来这里见到了国师大人，想必已经怀疑您请国师入宫的初衷。此时若是出宫，定然会让陛下疑上加疑，派人去调查。若是调查出什么对蓝家不利的事情，那对两位皇子殿下也是致命打击啊。”
闻言，蓝诗雨深吸了口气，“是本宫着急了。”顿了顿，她又道，“这些日子先不要和蓝家有所联系，往后也尽量和蓝家暗地里联系。我无所谓，但此事绝不能牵连到我的孩子！”
一朝忍辱负重，她本来可以不在乎一切。但，既然那些人已经对她的澜儿下手，那她绝不会置之不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