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抱琵琶,弦断四根的女子施了一礼,浅笑嫣然道,
“公子谬赞了!”
饶是中年男子的沉稳气度听到不疼不痒的这一句,也隐现一丝暴躁厌烦情绪。他闭了闭眼,深吸了一口气,
“无关人等尽可下楼去了!”
缩在角落的无辜百姓如蒙大赦,灰溜溜走了个干净。陌千羽也想跟着逃之夭夭,奈何刚转过身就看见有个倩丽身姿杵在跟前。他痛苦地闭着眼又转了回去。
陌千羽没走,赵灏阳李文风自然不走。当然这不是绝对的。
除了琵琶女,还有醉香楼的喜儿姑娘。
这女子倒是....嗯,陌千羽寻摸着用小时候他那死鬼老子教过的诗词赞许一番,结果脑袋空空,最后只能憋出“爷们儿”仨字。
瞟了眼谄媚贴在喜儿身边的赵灏阳,我去,这才是娘们儿吧。
老邢踏出去的脚有些犹豫,除了有何参将的交代,作为老兵油子的他觉得此时独自离去有些不够意思。对他们这些刀山火海过来的人来说,同一个桌子吃过饭,打过屁的就是生死兄弟。只是今儿个有些特殊,没有战马嘶鸣,没有万人齐呼的号子,也没有佩刀着甲,这让他心里有些发慌。
只是下一秒,他就觉得一股踏实的力量从脚底板直冲向脑门。
大地震颤,由远及近的马蹄声和楼下的呼喊谁都听到了。
中年男子把杯子美酒一口饮尽,笑容灿烂,对绝色女子道,
“星儿跑出来是谁都没想到的意外环节,姑娘以弦断为号令,可谓是杀伐果决。若非这位小道长真人不露相,身手矫健如斯,在乱局成形之前就带着星儿脱离战局。我们畏首畏尾,压阵的齐老必然会出手,那么作为关键胜负手的你,就有了一击必杀的可趁之机!”
言语间,屏风处的那女子从琵琶中抽出一把薄如蝉翼的短剑,握在手中,媚声道,
“哟~看来您也不是外界传闻的那般无用,只知道玩弄风月,摆阔享乐。”
“怎么?还要拼死杀我?”中年男子不满她的沉稳淡漠,讥笑道,
“传闻隐刃楼的四大头牌各各绝代风华,为首的绣娘年纪轻轻已经突破后天极限。你是位居次席的蝉女吧,听说你这把蝉翼剑杀人不见血,修为早已到了后天巅峰。只是你已是半老徐娘,还作这些小女儿姿态,不嫌恶心?!”
被中年人唤出真实身份的蝉女半点不恼,一改初上楼来的清丽淡雅,捏着兰花指轻拂过脸颊,妩媚道,
“这模样不俊吗?奴家只不过是早生了二十几年,这心儿气啊,可不就是豆蔻年华的少女么。”
中年男子冷哼一声,正要开口,就听得一个故作铿锵的声音,道,
“蝉女?!我看你改名叫蝉婆吧!”
就见得老邢跨着王八步,手里举着何参将给的腰牌,向前急走了几步。在自觉安全的地方赶紧停下,朗声道,
“大胆狂徒,还不速速就擒,我乃御北关何大将军麾下,尔等在醉香楼肆意妄为,暴起伤人。罪大恶极...”
在听到马蹄声的那一刻,老邢心思急转。他在御北关混了十好几年,终是人家呼来喝去的小喽啰。这一次天载难逢的机会,说不得就鸡犬升天,一鸣惊人。眼下明显是刺客的一伙偷袭不成,双方成了对峙局面,御北关的守军片刻就到。他觉得此刻站出来震慑一下,说不得就是大功一件,最不济也能让何老大刮目相看。他得意地回看了陌千羽他们一眼,又很是友好地朝中年男子笑笑。
在他想来,这个临危不乱端坐于危险漩涡中的公子,必然是了不得的大人物。
全场静默,老邢正暗自窃喜,就听得一声炸响,他整个人就飞了起来,咻地一声撞破窗栏坠下楼去。
陌千羽一把拽回老邢,堪堪躲过蝉女用蝉翼剑挑射而来的半片碎碗,只是太过心急,力道使得大了些,老邢躲过了致命一击,却也被这一扔扔没了半条命。
陌千羽跑到窗边,就看见老邢四仰八叉倒在街道上,正试图挣扎起身,他这才松了口气。
道路尽头,一队骑士策马飞奔而来。
蝉女没能要了那个兵油子的命,也不懊恼,提剑扑向中年男子。
一直不动如山的老者衣袖鼓荡,徐步到了中年男子身前,一双手掌宛如金石,硬接了几记蝉女的攻势。在外人看来,就是一座巍峨山岳拦在中年男子身前,使得蝉女无功而返。
双方众人又战在了一起,只是与先前不同,好几个刺客奋力向陌千羽这边突进,明眼人都知道这是想袭击星儿,让中年男子投鼠忌器。
只是郎有意妾又何尝不知,双方在刀口剑尖之间比拼修为和谋划。只是这一次更加凶险,都是以伤换伤,以命换命的凶狠招式。
越来越近的马蹄声犹如重鼓捶在心头,短短的刹那光景,已经倒下大半,还能厮杀在一起的也都带伤,甚至有个断臂的汉子单手持刀还在场间搏杀。
星儿面色苍白,陌千羽也好不到哪里去,只是谁都没发觉,本就站得很近的两人这会儿靠得更近了。
“公子小心!”喜儿姑娘飞身上前,一脚踏在半倾不倒的破烂桌子边缘,一个凌空逾越奔向场中。
星儿也骇得惊呼,死死抓住了陌千羽的胳膊。
原来中年男子身后,出现了一个谁都没想到的人,那个上菜的小厮。
闪着深寒白光的匕首直刺中年男子背心。
酒客的那一脚是真踹的,小厮也是真的晕厥过去。所以所有人都想不到,最后的杀招,是那个最普通的小厮。
素衣老者被蝉女死死缠住,两个护卫一个重伤,一个与悍刀酒客同归于尽。
中年男子陷入必死之局。
“哧。”
匕首没能刺入中年男子的身体,一层淡淡光辉覆盖住他的身体。匕首刺穿裘衣之后生生停住,像是被卡在了光幕里。
小厮却喷出一片血雾,瘫软在地上。
喜儿姑娘收回芊芊玉手,快步来到中年男子身旁,关切道,
“您没事吧?”
中年男子脸色阴郁,手中拿着一枚碎裂的玉佩。
这是花了极大代价向一游方修士求得,内里加持了一个守护阵法。遇到险境可自行捏碎发动,形成一个笼罩全身的护盾。对于那些修士来说可能只是一个小玩意儿,但是....
中年男子虽未受伤,却心疼不已,只是事已至此,他还不至于痛心疾首,不知自处。正要感谢出手毙了小厮的喜儿姑娘,就感觉心口一股钻心的痛,一把碧绿簪子深深没入心口。
他含恨一掌击向喜儿面门,掌风呼啸。原来他也有不弱的武艺修为。
喜儿偏头躲过,没了簪子捆束的长发披散开来。她咬牙发狠,正要将那簪子刺得更深,额头就被一张手贴上,发丝飞舞,整个人倒飞出去狠狠撞在墙上,气息全无。
原来素衣老者在小厮倒地就已舍了蝉女返身回援,奈何喜儿下手太过突然。纵使他修为通天也是鞭长莫及。
老者的含怒一掌直接震碎了喜儿姑娘的头骨。悄好佳人就此香消玉殒,这一系列变故看得陌千羽三人一阵咂舌。赵灏阳更是一副死了爹妈的丧气模样。只是对他和李文风来说,这二十来年少有的几次下山,也从来都是一个匆匆过客,不会刻意插足某事,一个修的自然道,不愿沾染俗世因果;一个念的往生经,只渡人往生极乐。
陌千羽是他们的意外,星儿是陌千羽的意外。
“叔叔!”星儿飞奔到血流不止的中年男子身前,泪如雨下。此时老者已经点了好几处要穴,一手护住中年男子心脉。
搏杀到最后,刺客全然死绝了,中年男子一方剩余几人全都鲜血淋漓,但是见得主子重伤,老者又全力施以救治,只得忍痛去阻拦趁火打劫的蝉女。
楼下人喊马嘶,蝉女本该就此退去,喜儿既已得手,那中年男子很难不死。但是性子使然,她手中的蝉翼剑也没有尝到目标的血,会不高兴。
既然唯一能挡她的老者此时束手束脚,那么....
只是几个照面,她就把剩下的几个护卫砍瓜切菜一般掀翻在地。最后挡在她面前的,是个满脸泪痕咬着银牙的小女孩。
蝉女一声嗤笑,挺身出剑。
只是手腕却被人死死钳住,一股大力接踵而来。蝉女整个人被突兀出现在身侧的陌千羽抡起来绕过肩头狠狠地砸了出去。在空中几个腾挪,落地后滑出好远才停下身形,撞碎了一路的残桌断椅,还有几具染血的尸体。
不容蝉女多想,就要提r剑在上。破空声响起,她本能地向旁边一闪。几根弩箭擦着衣角“噔噔”两声钉在身后的廊柱上。
守军到了。
几个全副武装的弩手以跪姿蹲在楼梯口,对着蝉女射出一波箭雨。老邢在两个衙役打扮的汉子搀扶下从梯子处露了半个脑袋。
眼见事不可为,蝉女朝楼梯口扔出两个弹丸模样的东西,一个兵士用刀劈开,爆出一大团白色粉末来。
蝉女撞开一扇窗户逃之夭夭,临走时还不忘扔出一个火折子。
只听得楼下又传来几声惨叫,楼上一团火舌冒了起来。原来整个二楼被那个护卫的大水缸似的酒坛所赐,已然酒水四溢,遇火便着。
赵灏阳看了眼李文风,大和尚半天就憋出了个“阿弥陀佛。”
眼看火势渐大,赵灏阳几步就到了中年男子身前,喂给他一颗丹药,道
“死不了。”
说完踹了陌千羽一脚,又对一脸懵逼看着自己的老者道,
“嘿!老头儿,别运功了,起火了。出去找个郎中把簪子取出来,好好修养就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