逍遥观历来就赵灏阳一任观主,以他放荡不羁,随心所欲的性格,才懒得理会入门的一些繁琐细节。归结起来,赵灏阳这一脉源自正一天师府,在收徒一事上本该有郑重严谨的仪式,还需在谱碟上记录在案。可要是懂得这些规矩,根正苗红的赵观主也不至于被逐出天师府。
陌千羽磕过了头,行了简单的拜师礼,就算是正式入了道门。
无良大笑道,“师尊今儿个发挥失常,小师弟若是觉得道号不够响亮,我去与师尊说说,你觉得为娼怎么样!“陌为娼”“吕从良”,多相得益彰啊。”
陌千羽一口酒水从喉咙直呛到鼻子,咳嗽不止,他一把握住从良,断断续续道
“四师兄...咳,好意...师弟心领了,名利皆...为身外物,我等方外之人,不必……介怀。”
其实单论字面的本身意寓,飞天两字,并无不妥,甚至真有那么一点点舍我其谁的霸气。想起那日赵灏阳手捏剑诀,一剑飞天的场面,陌千羽觉得这个道号除了出门容易被人爆锤之外,并没有那么难以接受。
“哟,瞧瞧,怪不得小师弟是关门弟子呢,这觉悟,这慧根,哪是你们几个歪瓜裂枣可比的?”五师姐沈梦怡也跟着打趣。
“枣?谁要吃枣?我给他弄去。”三师兄白不举放下手中大海碗,满脸通红问。
“哈哈哈。”
哄堂大笑。
就连性子冷淡的二师兄倾城也破天荒勾起嘴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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陌千羽一直以为他的人生中除了猝不及防的相遇,就是无可奈何地别离。
像这样只会出现在梦中的聚首,太不真实。他不会饮酒,但是来者不拒。
烈酒入腹的灼烧和辛辣味道,呛得鼻涕眼泪涂了满手满脸。
视线模糊中,大师兄的温存笑意,二师兄的冷俊容颜,三师兄的憨直可爱,四师兄的唾沫翻飞,五师姐的巧笑嫣然....
注定会像李文风的大光头赵灏阳的癖赖,成为陌千羽再也挥之不去的剪影。
一双冰凉的小手握住他的手,他看向他,她望向她。
我心安处,即是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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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索桥头,圆月高悬,李文风和陌千羽迎风而立,一个道袍翻飞,一个法衣猎猎。
“虽然你着道袍,我穿僧衣,但既然你唤我一声大师傅,我希望你在风华正茂的年纪,有蓬勃朝气也能年少轻狂。”
“大师傅,徒儿惶恐,茫然不知所措……”
“知你苦难,命运坎坷,但今非昔比,你再也不是北荒寒不蔽体,食不果腹的孤儿,再也不是四处游荡,无家可归的孤魂野鬼。”
李文风大笑着一步跨桥而去,
“千羽啊,一生何其短,一生何其长。既来之,则安之。”
下一个瞬间,一把连鞘长剑呼啸而来,在陌千羽头顶上空盘旋飞舞,
突闻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嗓音喝令,
“去!”
陌千羽脚下立马多了一把七尺长剑,拖着他悬空浮停。
那个嗓音又道,
“飞天!”
笔直一剑,穿云过雾,奔月而去。
有清风,一剑斩之;有遮云,一剑挥之;我来自北荒极北的关外,我要去往最高的山巅云海。
从今以后,我要走的路,不在山下,在山上。
酒宴处,陌千羽趴在桌子上沉沉睡去,梦中有呓语,不似人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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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清晨,陌千羽从宿醉中醒来,头痛欲裂。
他所住的院落在逍遥观深处的落霞阁,院落清静,仅有时不时传来的几声鸟鸣,并无人声。
他一手揉着太阳穴,一手推开房门。就看见一个书生打扮的青年直直站在石阶上。
“小师弟早啊,小生有礼了。”书生长长一揖。
原来是昨日下山未归的六师兄寻华流。
“六师兄早。”陌千羽有模有样回了一揖。
“小生惶恐,因一些琐事耽搁了回山的行程,没能亲证小师弟入门,还望小师弟多多包涵。”
“六师兄哪里话,额,六师兄言重了…”陌千羽识文段字不多,此刻一番答对,着实难为他了。
“小师弟不用刻意循我说话的方式,我本一介腐儒,即便上得山来,还是改变不了某些根深蒂固的东西。”
陌千羽如蒙大赦,见寻华流一脸疲惫,两只眼窝深陷,关心道,
“六师兄这是刚刚回山?”
“深夜归山,知晓错过师弟的拜师赐名大事,心怀愧意,又闻师弟大醉,便去熬了清粥等师弟醒转。”
“师兄你一夜未眠,在此等候?!”
寻华流并未作答,引着陌千羽来到院落亭中。从石桌上的食盒中盛出一碗清粥递给陌千羽,又给自己盛了一碗。
“师弟不介意与我共进早餐吧?”
陌千羽连连摇头。
“虽是文弱书生,却也是修行之人,哪里那般不经事。这般模样实属近日在山下与那小狐妖斗法,身心俱疲。”
“小狐..妖?!”
“有些灵力的成精小狐狸罢了!”
见陌千羽一脸期待,颇为好奇,寻华流耐心解释道,
“小生不喜修行,却对仙家古籍,乡野秘法颇敢兴趣。所以这些年来,多去山下乡野做那阴阳道场,祈福禳灾,超度亡人。此次山下有一庄子怪事连连,我便应邀前去查看,不料揪出一只戏弄百姓的小狐妖来。小生又不欲伤它,几次都让它逃了,在大山里东追西堵好些时日才成功将它擒获。”
“咋滴,六师兄你把那狐妖捉住啦!”陌千羽激动地家乡土话都出来了。
寻华流腼腆笑笑,右手袍袖一抖,石桌上多出一只小狐狸来。
那小狐狸毛色雪白,身子娇小,耳朵和小脸尖尖的,眼睛赤红,看上去在眯着眼笑。
陌千羽摸了摸它柔软的毛发,好一阵喜欢,那小狐狸也甚是乖巧,毛绒绒的尾巴轻轻挥动,拂过陌千羽的手背。陌千羽只觉一阵舒麻,心神恍惚。
突然一阵清亮悠远的笛声,兜兜转转,好似从远处传来,又像是在耳畔响起,曲调如松涛阵阵,万壑风生。
陌千羽不由心神一震,见得六师兄双手交错,一支通体碧绿的短笛横在嘴边,眼目含笑。
“师兄,我刚才……”
“小生方才说过,这小狐狸是有些灵气的妖物,在山下就是用这种狐媚手段,迷人双眼,乱人心神,让人产生幻觉!只是道行尚浅,并不能化作人形。”
“难道传说中的妖族,真的存在?!”
“天生万物,共存于世……”
“师兄打住,大师傅早已说过同样的话,我这小脑袋,至今都还嗡嗡响!”
“大师傅?是方丈师傅吧,小师弟莫怪书生我孤陋寡闻,这番说辞,也是与方丈师傅手谈时,听他所言。”
“好了,小师弟,大道长远,等你大道有成,一路奇观异景,切莫看花了眼啊。”
“千羽哥哥,千羽哥哥。”说话间,赵星儿风风火火地来到院中。
“星儿,这边。”
“千羽哥哥,呀!好漂亮的小狐狸!”赵星儿今日一身淡蓝色长裙,白纱衣,比陌千羽一路上为她购置的衣物好看太多。
“小千羽,师姐我这手艺可还入眼。”是紧随而来的沈梦怡。
“五师姐,这衣裙是你做的?”
“当然,怎么?不信!?”
“信信信!只是不知道有没有那个福气能穿到师姐做的衣服?”
“你呀,做梦去吧!”
“哎,老六,这小狐狸是你弄回来的?”
“小生…”
“哎呀,你能不能不拽酸文呀!”
“回师姐,正是!”
“你真是,朽木难雕!”
“师姐好文采!”
“你……”
“梦怡姐姐,这小狐狸好生乖巧,可不可以送给我呀!”沈梦怡芳华年纪,才不愿被赵星儿叫老了。
“我说星儿,今儿个你可败错了佛?这小狐狸可是你六师兄的?我可做不了他的主!”
赵星儿则又望向陌千羽,见到陌千羽一个劲儿给她使眼色,赵星儿心领神会。
身为祈王府的小郡主,赵星儿自幼有夫子教授学问,见惯了文人墨客之间的你来我往。
她一板一眼地朝寻华流一拜,咬文嚼字道,
“想必这位儒雅夫子非是千羽哥哥的六师兄莫属了,星儿这厢有礼了。”
“小生惶恐,小生惶恐!姑娘何需如此。”这下连饱读诗书的寻华流也无从招架,语无伦次起来。原来不止是秀才遇到兵才有理说不清,见了小女子也如此啊。
“小师弟,五师姐,非是小生吝啬,此妖狐虽未成形,迷惑普通人却是足矣。若星儿姑娘喜欢莫名,可容小生教授一首笛曲,以备不时之需。”
“六师兄,就是你刚才吹奏的曲子吗?”
“小师弟可想学否?”
“好呀,可是我不识音律半点。”
“无妨,曲调简单,只是这笛子需要废些功夫。”
“五师姐,可否助小生一臂之力。”
“可以呀,不过见者有份,我画符阵,你来刻,如果刻得不精美,我可不依。”
大道无常,只是陌千羽万万想不到,他的修行之路,从能吹响一曲<清心调>拉开了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