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垩终于出院了,是在一个星期后的早晨。这天金屑特地起了一个大早,让锡吝脂在馆里招呼生意,自己则带着儿子金浆早早地来到了医院。跑到病房里一看,自垩早就不见人影了,再到收费处一问,会计说,已经结账,走了。金屑责问医生,为什么让他出院了。医生说,人都好了,不出院才有病呢。
可是,人到哪里去了呢?金屑站在医院的花坛前不知所措,她只知道,自垩是内地湖北人,在库尔勒一个建筑工地上,离这儿大概有五条街,其余什么也不知道了。具体的街名也不知道。金屑决定一定要找到恩人,向他表达自己的感激之情。
她抱着孩子,一直找呀找呀,以拉面馆为圆心以五条街为半径,一直找到天黑,就是没有见到他。有几处工地,到里面去一问,都说,“这工地上连一个湖北人的影子也见不到,更不用说你的男人了。”有几个民工以为她是找自己的男人,还开玩笑说,“算了,别找了,连男人都守不住,干脆就在我们这儿找一个算了。”有一个山东汉子,甚至帮她抱着孩子在工地上走了整整一圈,花了三四个小时,走时还说,“找不到他,就到我这里来吧。”很有些情意绵绵的,让金屑又感动又好笑。
天黑时,金屑才回到馆里,她感到四肢都僵硬了,两只脚一阵阵地发麻。儿子金浆一倒在床上就入睡了,可是她久久不能入睡。她想,世上还是有好人,救了自己的孩子,连命都不要,住院了,连钱都自己掏,还悄悄地走了不留姓名,真是打上灯笼也找不到的好人。想着想着又叹自己的命苦,偏偏与这样的好人擦肩而过,偏偏命运与自己开玩笑,该遇上的人没有遇上,不该遇上的人倒遇上了。
日子就这么过着,已经是初秋了。库尔勒的秋天来得迟,去得却特别的早,今天该是维吾尔的什么节日,早上锡吝脂一大早就请假走了。这段日子里,金屑脑海里,总是浮现出自垩的影子,从那时起,她总是有意无意地在大街上晃荡,希望有一天能碰到他。俗话说,人有善愿,天必佑之。当她走到库尔勒造纸厂门口时,看迎面走来了什么人,就是他,是自垩!她记忆犹新的一切都涌上脑海,是他,是他,就是他。金屑放下孩子,跑过去一把抱住他。等那男人转过身时,她的脸一下子通红了,不是自垩。男人不好意思笑了笑,径自走了,留下她一个人呆呆地站在风中。
金屑没精打采地回到了拉丝面馆,夜幕已经来临,她打起精神,又迎来了一天生意高峰时期。锡吝脂回来了,带来了好多很好吃的东西,到了临睡时,锡吝脂说,看到了自垩,并且知道他在什么地方。金屑决定现在就要去找他。锡吝脂说,明天又不是不天亮,干吗非要这么晚去找,再说,人家明天还要上班,晚上去打扰人家的休息很不好,要他来很容易,他给我留了一个电话,明早就打电话到工地上去。我看你呀,自从金浆得救了,你就没有救了。是不是想他想疯了。
金屑心里承认是想他想疯了,可是嘴巴上还是挺硬的,她说,谁想他,我是说,他救了咱们的儿子,我还没有感谢他,最起码也应该将住院的钱还给他,让好人有好报。
是,是,锡吝脂说,要是这样想呀,明天说不定他就来了呢。我代你向他发出了邀请,我说,金大姐好想你呢,他很不好意思,就说,谢谢,我明天休息,一定去看你们。你看,他说“你们”,不是指你一个人,而是我们两个。
好了,好了,你的嘴呀比湖北人还会说,我算服了你,明天他要是不来的话,你得去叫他。
行,行。
一夜无话。
第二天上午,自垩真的来了,而且还带了好些内地的特产。他一进来,金屑的眼泪就哗哗地流了下来,为了不让他看见,她悄悄地溜进了厨房,用自来水洗了洗脸,然后,很高兴地冲出了房门,说,你来啦,我找你找了很久。自垩一坐下来,就解释说,老板一心想着挣钱,从不放他一天的假,家里用钱催得紧,所以就没有时间来看你们了。锡吝脂插着话说,自从你悄悄消失后,我们的金大姐呀,朝思暮想的,你害得她好苦啊。
怎么会是这样呢?你金大姐是什么人,再想也不会想到我哟。自垩开着玩笑说,我也想你们。
原来,从金屑口中得知,她是从老家四川与父母赌气离家出走的,在乌鲁木齐打工时遇上了她现在的男人生银。因为生银与家里的老婆没有离婚,所以就租了这临街的一幢三层楼同居起来了,生下了现在的儿子金浆。男人后来在建筑工地上与广西的一位姑娘好上了,就甩了金屑。金屑一气之下就给儿子改名换姓叫金浆。当时男人为了表示下定决心与她过日子,就将房子租了五年,如今是最后一年了。并且听金屑说,居委会的人来了好几次,做她的工作,说是房主人让来的,说这一条街要整体拆迁。金屑说,这几年靠多余的房子出租和自己开一个拉丝面馆,日子也就马马虎虎的。当时一个人忙不过来,就请了锡吝脂,这生意主要靠锡吝脂的手艺,他是一位拉丝面的高手,又是维吾尔当地人,人缘好生意自然就好,金屑对她也不薄,利润从来就是对半分成。所以日子就这样过,在男人生银不管她们的时候,也艰难地走过来了。
如今,又要拆迁了。金屑对着天空说,以后的日子不知道怎么过?
自垩说,天无绝人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