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延河·绿色文学》2018年第04期
栏目:小说潮
我开着车,已过了野猫山嘴。车子上到一个拐弯处的制高点时,一束光耀,祁家店水库像是猛然抖开的一匹蓝茵茵的布,展现在了眼前。我收住了车速,但没有完全停下来。我按下车窗,看到了水库边,大佛寺的塔楼,在晨曦中,闪着一种澄明的宁静,让人心里怦然一动,仿佛打开了一扇幽闭已久的阁窗。几只鸽子或者是燕子,在曦微中缭绕着,感觉就是从我心里放飞的——今天是四月四,是大佛寺庙会日。隐约间,远远的路上,已有许多车辆向大佛寺方向涌动。
我把车往路边上靠了靠,从后视镜中看到有一辆大货车驶过去。不是一时冲动,是内心里突然肃穆出的朝觐,我掉转了车头,下了国道,沿着水库边,抄近路去了大佛寺。
景区门口的路两边,已排了两长溜小车,几个警察做着各种手势,指挥着随到的车辆往整齐里停靠。我在一位警察的喊声中,把车打了个踅乎,但并没有停在他手势指点的地方,而是一加油门,开出了渐渐拥挤起来的车流,一直开到了山门外才停下。所谓“山门”只不过是离景区门不足一公里的第一道招牌门,这段路两边都设了停车场和车位。刚开始兴起旅游业的那几年,这四周都还是庄稼地,过庙会时,青苗地里都停满了车辆,我是怕停在里面,车越来越多,一时出不来,耽误了我去敦煌的路程。那里也有两个警察,看到我把车停到了他们附近,兴许是要让我把车停到“山门”里面指定点上去。我心里来得快,赶紧凑上去说:“我有急事,到寺里去敬个香,马上就走。”两警察张了张眼睛,向“山门”里面的车队看了看,又看了看我的车子,觉得不碍事,点了点头,一个说“得快呀!”接上说起他们刚才说的一件什么挺有兴趣的事情。我嗯嗯着,抬头看了眼“山门”上的蓝色牌子上“佛山胜景”四个烫金字,来了一阵小跑,像是一种郑重的承诺。
寺门前的广场上,摆满了各种香裱摊子,摊主儿则大都怀里抱着大小香烛,穿梭在游人间兜售。我走到一个四肢萎缩的残疾人前,他趴在一个音箱上,用没有手指的像是一朵正待开放的花骨朵的手擎着一个话筒——那话筒反倒像是一根长长的花蕊,而没有的手指既是落去了的花瓣,唱着一支变异了歌词的陈星的《伤心泪》。我从背包里掏出钱包,已有几个嘴里大同小异叨叨着:“香请上,师傅——师傅,香请上——平安吉祥!”的女人围了过来,我扫视了一圈,把一张十元的钱放进了残疾人身旁的一个小提琴盒里,也算是对那几个兜售者不言而喻的答复。因为我是本地人,知道一进寺院门,就有个老和尚在那摆着个案几,一年四季都静坐无语,供应着香烛。至于香烛钱,随着香客的心愿多多少少往一个功德箱里投放就行,我当然更愿在那里请香烛了。而一个女人已把一包三炷的平安香杵进了我的肘间,我不想拒绝,不想坏了这种氛围和心绪,给她也递了十元钱。又有几个女人举着香烛向我伸了过了,我摆着手,紧忙拾级向寺院门里走去。
我照例在老和尚的案几上请了三炷高香,向功德箱里投了张百元钞票,把先前的那三炷香放在了案子上,听人说过,多余的香放在供桌上也是敬香了。
我擎着燃着的高香,插在了殿前的大香炉里,跪在蒲团上叩了三下,要站起来时,谁从后面按了一下我的脊背。我曾在一本易学书上看到过,一个人要是在敬香或供奉时,感到身上的某处似被人动了一下,那一定是神在摸顶启喻:有病者,马上痊愈;祈福者,如愿如意。尽管我并没有那么迷信,但是一种大众心理的愉悦还是醍醐灌顶。同时,出于条件反射,俗常的心理反应使我向四周看了看,更或是一种神圣的排除:不会是一个熟人在打招呼吧?绝不是!我的两旁都是叩拜者,而我的后面是更多等待敬香、叩拜的受众——都是我不熟悉的面孔。倒是在几米开外处的一个廊柱边,狗熊和一个背着双肩包、外地旅游装饰的女人说着什么。我向狗熊那边放了放情绪,但没像以往那样,叫着他的绰号喊他过来,或者骂骂咧咧地向他走去。我和狗熊是同岁,从小一块长大,他叫我猴子,我叫他狗熊,可以说是亲密无间。这么说吧,他从那次悲痛中走出来,给我讲他老婆自杀前那天晚上的事,甚至连他老婆怎么趴在他身上疯狂地做爱都给我说。我只让见到狗熊的那种快意在身体里冲撞了几下,马上就收回了张扬。我动了动身子,像是把刚要放下的东西又往上掂了掂,重新背了起来。
我进大殿时,又向回望了一眼,那女的已不在,只剩下狗熊一人在东张西望,脸上挂在一层疑惑或者就是失落的神情。管它是因为那个女的,还是因为别的什么,我不能再耽搁了,刚要迈步,迟疑了一下,左脚做了个庄重的动作,跨进了半尺多高的门槛。
坐佛下面的“关煞洞”,据说能怯病消灾,不是信不信,而是每次来大佛寺都要从左边钻进去,又从右边钻出来,成了一种仪式中当然的规程,甚至就是我们这些不懂宗教的人的重要部分。进洞前,我举手加额,膜拜了一下洞侧。据历书上讲,是属蛇的,也就是我的守护神“普贤菩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