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延河》2013年第09期
栏目:小说榜
母亲做鞋,是先要用旧布片糊在案板背后晾干,然后照鞋的大小剪鞋样。往往这个时候,姥姥就会来。姥姥挑着门帘子站在外面瞧,多半是不说话。如果需要说什么话,姥姥就会挪动着小脚,迈过高高的门槛进来,再挪动着到锅台那儿,把手伸到热锅盖上煴着,然后就那样半站半爬着,说几句需要说的话,说完常常是咯咯地笑着慢慢离去。
在我们那里,姥姥不是母亲的母亲。母亲的母亲,我们叫外婆。姥姥则是隔壁院里秋水的奶奶。因为秋水家的辈儿大,所以,我和许多人都叫她姥姥。
秋水家里光景一向很好,常吃白面白馍,是我对他家最真切的记忆。当然除过白面白馍,其他一些事,我也依稀记得。比如他家的几院子窑房和家里的那些好家当。什么大柜小柜,八仙桌,太师椅,插花瓶,穿衣镜,还有那些泛着黄色的东西,洗脸盆打水壶马勺笊篱,都是清一色的黄铜打造,还有那杆秤,盘子是铜的,秤锤也是无数个黄铜钱缀成三股窜在一起组成的。
至于秋水的父亲,他们还是很传统的叫大。秋水的大,我小的时候记得是那么个样儿,到他死的时候,还是那么个样子。所以,我小的时候,就认为人是不会老的,天天就那样。就像那时候我们的生活一样,家家户户都一样,或者,都差不多基本上一样。而只有秋水家除外。
秋水家,那时候为什么天天吃白面白馍,家里有那么多的好家当,而我们家却什么也没有。我们家就跟其他人家一样,只有两只红木箱,那还是母亲当年的嫁妆。那时候,我很小,什么也不懂,不懂什么叫贫富,只知道人家有什么,我家无什么,都是应该有或者是应该无的。看了《红灯记》就想,李奶奶家里还有个桌子凳子,而我们家什么也没有。我小时候开始念书写字,总是爬在炕上写。当然,天气暖和的时候,也会爬在院子里的石床上写。尽管外面刮风下雨,有时还有蚊子苍蝇飞,也有麻雀小鸟叫。最主要的是坐在外面,可以听隔壁秋水他大唱歌。其实,准确点说,那是应该叫哼,不是唱。唱歌是应该有歌词的,就是说,应该唱出话来。可秋水他大是不会唱出话来的,只是那么从早到晚嘴里含着根纸烟瞎哼哼。
开始念书的时候,我就跟上秋水,揣上大人给的八毛钱,去县城老远老远的北关那儿的一座旧院子里上幼儿园,好像这座旧院子原来是个庙宇,大窑小窑很多,高低坐落也不一样。报名时,老师问什么成分?秋水替我回答,说他家是贫农。等到了他报名时,老师又问什么成分?秋水则低声回答,是地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