邻居家男的姓王,女的姓晁。
那一年夏天,我家房屋买到手装修的时候,我跟妻子看见邻居家忙来忙去的都是小王的父母亲,不见小王露一面。老王是个瘦瘦矮矮的人,头发稀疏地露着头皮。老王老婆是个不瘦不矮的人,头发浓浓的,密密的,黑黑的。怎么看,老王都有些般配不上老婆的样子。人世间就这样,看着不般配的一对夫妻,真在一块过日子,说不定最般配。老王两口子说,他们忙着装修的是儿子的婚房,婚房装修好,儿子就在里边结婚办事。
转年春天,邻居家门上贴出红彤彤的“囍”字,小王把小晁娶进门。小晁是个胖姑娘,大屁股,宽肩膀。小王是个瘦男孩,小个头,窄肩膀。小晁与小王相比较,各方面大一套。小晁在一家私立眼科医院当护士,上班的地方叫六里站,离家有三个六里那么远,早早晚晚,很少在家门口见着她。就算见着她,也很难见着她跟小王在一块。小王上班下班走小王的,小晁上班下班走小晁的。小王不愿跟小晁走一块,小晁大致知道什么原因不去说。过半年,小晁怀上孩子,肚子一天比一天大。进出家门,小王跟小晁在一块的次数多起来。小晁的肚子再大一大,上楼下楼,小王就小心地搀扶着小晁了。
小晁生下一个闺女。大一大抱出来,我跟妻子看出来,闺女的身架像小王,细条条的;头型像小王,圆溜溜的。头发像小晁,黑漆漆的;眼睛像小晁,水汪汪的。妻子说,这丫头专挑父母的优点长。想一想,妻子说的有道理。若是对调过来,这个闺女的身架像小晁,宽宽的;眼睛像小王,窄窄的,就丑了。老话说,一娘生九子,九子不一样。是性格不一样,是长相不一样。老话还说,愁生不愁长。意思是说孩子生下来长得快。尤其邻居家的孩子,相隔一段时间见一面;几面一见,一年过去;几面一见,又一年过去,一蹿一蹿地眼看着往上长。闺女小,小王父母带。闺女大一大,小王父母接送幼儿园。闺女再大一大,小王和小晁轮流接送上小学。日子就这么一路波澜不惊地走过来。
这一年,邻居家发生两件大事。
第一件大事发生在秋天。是小王离开公交公司回家来接手父母的生意。市里打着改制的旗号,市公交公司被南京一家公司兼并管理经营,年岁大的、工龄长的职工可以提前退休;年岁小的、工龄短的职工可以买断关系。所谓“买断关系”,就是单位一次性补贴你多少钱,你就与单位脱离了关系。而后养老保险你个人想办法缴存,将来退休直接从社保局退。小王选择走这样一条路,替换年岁大的父母,扩展家里的生意。那个时候,他们家的生意已经扩展到煤矿上。那个时候,煤矿效益日渐兴盛,正是扩展生意的大好机遇。小王父母不想失去这个大好机遇,小王更想紧紧地把机遇抓进手心里。
时代变化快,当初老王两口子做生意,是被逼无奈没办法。那是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初,老王两口子所在的供销社不景气散架子,职工自谋职业养活自己。几十年下来,老王两口子什么生意都做过,最后落脚在汽车配件和柴油机油上。小王高中毕业进市公交公司当司机,老王两口子是花费不少心思和钱财的,最起码这是一份按月开工资的稳定工作吧。小王有一份稳定工作,才好谈婚论嫁。要是小王当初就选择跟父母一块做生意,好像是不务正业一样,好像是低人一等一样。那个时候,就算小王口袋里有钱,谈对象、找媳妇,都是腰杆子挺不直。现在不一样了,生意人越来越多,呼呼啦啦都往这条道上挤。干什么?挣钱呀!时下看重一个人,不再看你有没有一份稳定工作,而是看你口袋里有没有大把大把的钞票。开公交车挣钱少,做生意挣钱多。小王选择辞职做生意,是时代大势所趋,是世俗人心所向。
第二件大事发生在冬天。春节前邻居家一直空着没人,再见小王和小晁,他俩说趁闺女放寒假有时间,带闺女一起去北京看病了。我当即心里“哐当”一响,去北京看病不会是小毛病。再说小王和小晁的这个闺女,平常活蹦乱跳的也没见有什么不好的毛病呀?小王和小晁说,是铅中毒。闺女小时候经常去小王父母的店里玩,店里卖的柴油和机油都含铅,在那里久而久之受污染。我当即心里又是“哐当”一响,是老王一家人麻痹了,大意了,还是原本就不可避免?
我问,铅中毒重不重?
小王和小晁说,不算重。
我问,怎么治?
小王和小晁说,排铅。
我问,怎么排铅?
小王和小晁说,吃药,打针。
我问,去北京治好啦?
小王和小晁说,没那么容易,每一年都要去排铅一次。
还去北京?
去北京。
省内医院不能治?
去北京医院放心。
不怕多花钱?
花钱不怕,只要能治好。
回头我上网一查,儿童铅中毒确实是一件大事,严重影响孩子的智力发育和生长发育。小王和小晁说,闺女上学反应迟钝,成绩跟不上班,才想起去医院看医生,一查铅中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