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二十日,家康终于将要离开安土,去界和京都看看了。
“从那时起,已经有三十五年了,刚才我算过了。”送家康离开时,信长笑道。
“正是……”家康也点点头。那指的是家康六岁之时,两人初次见面的时候。自己与信长相识已经三十五年了啊……从二人结盟永禄五年到现在,也过了二十一年了。
“那么,你放心的去走走吧!”
“那,在下就告辞了。”
家康慢悠悠的出了山门,而信长则在大声的发令,准备着去救援处于焦头烂额状态的羽柴秀吉部队。
可是,他们谁也没想到,这番话竟成了两人在这世上的诀别之词。时年,德川家康四十一岁,织田信长四十九岁。
“主公!难道我们真的要离开吗?信长公怎么想的?难道要我们带着家眷老小上战场吗?这到底是开什么玩笑啊!”
“休要多问!马上去准备!不然恐怕等不到出征我们就会失去一切!”明智光秀喝道。
是的,若现在反抗,定然会被信长直接下令切腹,而且,全族一个人也别想逃掉——就像是林佐渡与佐久间一样!
“主公,我不过是想让我这一族儿郎平安生活而已,这样都有错吗?生在乱世,就连这点愿望,也是武将的奢望吗?主公,您难道真的……想要害死我们一门吗?”明智光秀看着城下一片混乱的模样,心中一阵悲凉,“从以前开始,我光秀便不奢望得到天下,我只是想要作为织田家重臣,尽忠职守、平安无事的养活我这一门啊……主公……我只是厌倦了战争,想要平安的生活,难道这也是什么大逆不道之罪吗?主公,你这是在逼我啊……若你天下布武,需要小孩与女人的眼泪与悲伤,那么,我纵然拼上性命,也要阻止你啊!不!想要我这一门,不再如此,我唯有自己来做天下人!若不如此,纵然杀了信长,我也会被讨伐!”
“我得迟一步从坂本出发,路上还要到爱宕山参拜,未经我的同意,凡事不可轻举妄动!”
爱宕山神社里,连歌大师行佑房听说光秀要来的消息,连忙把同道中的高手绍巴法桥等人召集到了一起。
“日向大人,别来无恙,今日,当世连歌高手尽数在此,何不连歌一首?”行佑房笑道。
“时光流转,天下尽在五月间①。”所谓心中有所思,歌中必有其意,明智光秀毫不犹豫的叹息道。
接下来,行佑房接了一句:“河源水涨庭夏山。”
而绍巴法桥似乎楞住了,他还在反复品味着那句“时光流转,天下尽在五月间。”而心中怀有大事的明智光秀则似乎没有什么耐心等他接下去。
终于,绍巴接了行佑房的下句:“花落小溪,层层花瓣逐流水。”
这次连歌会上,光秀所出的,共有十六句。临近结尾之时,又接了一句:“诸国尚在娴静时。”
走出神社,消息传来,信长现在已经决定将于二十九日进京,并住宿于本能寺中。按照信长的习惯,在安土城与京都之时,他身边的侍卫不过上百而已。安土城易守难攻,自然不用担心。而在京都依旧如此,却是给了自己莫大的机会!若是错过,这样的机会不知道何时才会再来!
光秀心中无比的激动——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啊!等击杀信长后,自己是否应该与毛利联手,先将羽柴秀吉所部击溃?只要秀吉部队战败,其余的部队,根本就不是自己的对手!
光秀想到此处,不由得兴高采烈起来。但,马上他又想到了——若羽柴与毛利联手、柴田胜家、泷川一益等人与上杉家联合,再加上德川家康,自己必将陷入四面楚歌、孤军奋战之境地。
因此,在斩杀信长之后,自己必须马上取得天皇陛下与公卿的信任!光秀暗自下定了决心,只有这样,那些不是信长死忠之人才不会轻易对自己动手!
想到这里,光秀已经在心中模拟出以后自己将要进行的每一步,以及其他人的反应了。
六月一日晚上,为了欢迎信长,公卿们请来了一流的能舞②大师若幸八郎九郎太夫为信长表演能剧。
令人讨厌的繁杂之事一直持续到亥之刻(晚上十点)才算结束。
“我们很久没一起喝茶了。”茶室里,信长笑道。
“是的!最后一次与父亲喝茶,还是在我接受家督之位的头一晚。”信忠笑道。
“光秀那边怎么样了?”
“日向大人于三天前的深夜出兵了。”
“哦?秃子这家伙,一万三千人马,还有老幼妇孺,目标远在备中,他居然深夜出征!了不起!”信长由衷的赞叹道,“看来,光秀的勇武之气尚未失去啊!”
“是的!看来父亲您在安土城的一番训斥起作用了。”信忠点头道,“日向大人此次一反常态,必然是势在必得啊!”
“是啊!想来必是如此!好了!出去饮酒吧!今日不醉不归!”信长大笑着唱起了许久未唱的《幸若歌·敦盛》:“常思此世间,飘零无定处,直叹水中月,浮生若朝露。人间五十年,如梦亦如幻。有生斯有死,壮士何所憾?”
六月二日,子时老之坂的封道上。
“你来了?”姜逊笑道。
“我来了!”明智光秀点点头。
“信长……已经被第六天魔王附体。”姜逊沉声道,“我看你的眼睛便知道了你早已经决定谋反了。这是天皇陛下的讨伐令。也算是我为你做的一件好事吧!”
“你和信长不是朋友吗?”明智光秀疑惑道。
“若现在在本能寺的人真的是信长的话,我现在就取了你的首级!可惜,他已经不是信长了!”姜逊望着漆黑的天空叹气道,“吾友信长,若你尚有灵识,定然也希望我这么做吧!”
“我明白了!”明智光秀淡淡说道,然后抬高了声音:“叫士兵散开!接下来要开作战会议!”
“什么?谋反!”明智秀满大惊。
“主公既然已经说出了谋反二字,事态定不简单。所以,我们希望能听听我们为什么谋反以及有多大的胜算!”
“我们明智一族连领地都没了,却还要攻打备中,你以为能行吗?”明智光秀淡淡说道,“我们兵力不过一万三千,加上组下所有的部队,也不过三万人,而织田军总兵力不下二十万!但是,你们想想,那些远征军返回需要多久的时间?羽柴、丹羽、柴田、泷川,这些人想摆脱眼前敌人所造成的威胁,至少要两个半月!若要等待时机,至少要半年!”
“而且,天皇陛下也无法忍受信长的暴戾,特令权大纳言姜逊大人送来了讨伐令!并且,告诉了我,现在信长所在的本能寺中,加上信忠大人的侍卫,也不过百人而已!一刻钟(两个小时)之内,定能取下信长的首级!”
“按照信长的习惯,就算我们今日不谋反,他日此事传到他耳里,我们一个人也活不了!”
“的确如此!没办法……既然主公都这么说了,那么起兵吧!”
“主公,我们誓死追随主公!”
“很好!天野源右卫门带领三百部队现行!不可告诉士兵我们的目的!”
“是!”
“有谁胆敢通报本能寺或者阻挡我们,全部格杀勿论!”
“是!遵命!”
“敌在本能寺!立即出兵!”
“得令!”
①日语中,“时”与“土岐”谐音。《明智军记》里说明智家是美浓豪族土歧家的分支。
②日本的能舞和狂言的产生可以追溯到8世纪,随后的发展又融入了多种艺术表现形式,如杂技、歌曲、舞蹈和滑稽戏。今天,它已经成为了日本最主要的传统戏剧。这类剧主要以日本传统文学作品为脚本,在表演形式上辅以面具、服装、道具和舞蹈组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