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徐海独自坐在帐中自斟自饮。登陆以来虽然顺利,可徐海却觉得自己处处受制于陈东。在他眼里,陈东是个有勇无谋的人,一味蛮干,缺少计划,不知轻重。这次陈东下决心向杭州进攻,徐海对此大不以为然,在他看来,进攻浙江省府并非易事,不仅代价极大,更会逼得朝廷下决心来征剿他们,实在很不值得。尤其崇德一战,徐海所部损失惨重,这个时候,他更没兴趣再冒这么大的风险了。这时,二弟徐洪走进帐来:“大哥,有个商人带了十车粮食、两车绸缎,说怕城内家眷出事,特来求情。”徐海略加思索说:“就见他一面。”
徐海细细打量来人,见他左手不经意地按在腰间,忽然狐疑起来,问:“你为什么送粮食给我?”
“小人有事相求,能不能请岛主屏退左右?”说罢,从怀里取出一封信道:“请岛主过目。”
徐海接过信来,见封皮上没有一个字,取出信纸展开看过,抬头凶狠地盯着那商人,半晌,挥手道:“你们退下。”
徐海冷笑道:“你果然是个军官!”
商人一惊:“你怎知我是军官?”
“你的左手已经习惯按住佩剑了。”
那商人站起身来道:“在下指挥使夏正。”
徐海冷眼打量了夏正半天,忽然笑了起来:“指挥使大人亲自送粮食给我,真是意外!”
“粮食不算什么,那粮车里藏着黄金,共一千两,是送给岛主的礼物。”
徐海面露凶光道:“金子我收了,你,我也收下了,明天攻城时正好用你的脑袋祭旗。”
夏正若无其事地在桌前坐下:“岛主可知被围困在桐乡城里的是新任浙江巡抚阮鄂?”
“若不是他,我也不用这么拼命攻城了!”徐海左手捏弄右手指骨“劈啪”作响,阴森森地看着夏正。
“岛主自与陈东合兵以来,虽然顺利,可据我所知,作战时你的队伍常打头阵,分银子的时候却只能分到四成。崇德三里桥一战,你的部下首当其冲,虽然得胜,伤亡也不小吧?可陈东有多少损失?这样打下去,恐怕一年半载之后你就变成陈东的手下了。”
徐海恶狠狠地吼道:“这些话轮不到你说!”
“好,那就说些轮得到我的。你现在进可以登陆,退可以入海,战可以攻城掠地,不战又可与外番通商贸易,可说进退自如。可如果杀了浙江巡抚,朝廷必下决心调集各省兵马围剿。凭你手中的一万多人,既无兵源补充,又无立足之地,陆上要应付各路兵马,海上要迎战诸省水师,能持久吗?就算退回倭国,朝廷也会向倭国藩主许以重利借兵剿你。倭国山口藩主源义长、丰后藩主源义镇已上表向朝廷称臣,如果他们发兵攻你,又将如何应付?”夏正说到这里,悄悄望向徐海,见他眼中凶光稍敛,又道:“桐乡不过一座小城,破了它能得多少财物?何况你围了浙江巡抚,已令江浙两省震动,各处兵马都在迅速向这里集结,而且桐乡城你攻了几天,好像并没撼动守军的士气。我不多说,五日内未必能攻下桐乡,五日后,恐怕你连撤离的机会也没有了。”
徐海冷笑道:“官军这么厉害,来剿我就是了,为什么还送金子给我?”
夏正叹了口气:“徐岛主是个聪明人,我也就不妨说句实话。新任浙江总督刚到杭州治所,万一他才上任就被你杀了浙江巡抚,他的面子实在过不去,朝廷也会责难。所以他派我来送钱给你,为的是自己的面子罢了!如果岛主硬不肯给他这个面子,以后总督大人恐怕睡梦中都要想起你来,岛主何必如此呢?”
徐海暗暗点头,双眼微闭,沉思良久,对夏正道:“我们分兵两路而来,退兵之事我一个人做不了主,得和陈东商量一下。”
“陈东那里早已另有约定,现在就看你的意思了。”
徐海全身一震,死死地盯着夏正,夏正也冷冷地与徐海对视,不动声色。
徐海道:“我怎能相信朝廷真有诚意?”
“我身为指挥使,孤身一人来你营中难道还不算诚意?”
徐海又在屋中踱了几步,忽然在夏正面前停住,笑道:“看得出夏指挥是个诚信之人,徐某信得过你,可是我的部下连日作战,粮饷已经用尽,而且就这样下令退兵,无功而返,我也得对他们有个交待才是呀!”
“岛主的意思是?”
“再给我八千两银子……”
“可以!我立刻写一封信,叫跟我来的人回去向总督大人复命,你所需银两可以马上拨过来。”
徐海眯起眼睛打量着夏正:“夏指挥使不亲自回去复命?”
“我留在你营中,直到你受了朝廷招抚为止。不过在这之前,我的身份还请岛主为我保密。”
徐海一把拉住夏正的手笑道:“好,你就在我营中住下,夏兄如此义气,徐某绝不亏待了夏兄!”
两天后,趁着夜色,又有十车“粮食”运进徐海营中。徐海点点头对夏正道:“果然言而有信,明早我便退兵。”
第二天下午,余大猷兴冲冲地来见胡宗宪:“胡公,好消息!徐海已撤回乍浦!只剩陈东一部攻城。”
胡宗宪想了想,道:“徐海一退,陈东少了一半兵力,军心必乱,我料他攻不下桐乡城了。”沉吟片刻,下令:“命官兵向桐乡进击,接应阮巡抚,不过进兵不要太快,尽量避免和陈东交战。”
余大猷和王本固都满脸狐疑地望着胡宗宪。胡宗宪道:“现在海贼士气正盛,余总兵所部又兵力不足,同陈东正面较量没有胜算,万一退走的徐海又回来助战,不但余总兵可能大败,桐乡也将难保,我们不能冒这个险。”
余大猷拱手道:“大人说得对,我马上出发。”
五月二十日,留在桐乡的陈东独自猛攻了一天,毫无进展,又得知官军已从杭州方向来援,无奈之下,终于缓缓退去。死里逃生的浙江巡抚阮鄂随余大猷一起退入杭州。王本固亲自出城把阮鄂和余大猷迎入总督府中。胡宗宪早已等在堂前,拉住阮鄂的手道:“这次桐乡一战,全靠阮大人拼命死战,总算扭转局面了!”
阮鄂面色灰暗,惊魂甫定,叹口气道:“惭愧,我刚当了巡抚,一事无成,就险些死在围城之中。”又指着自己满是血丝的眼睛,对胡宗宪苦笑道:“这些天我没有睡过一个囫囵觉,不瞒大人说,再有三天,桐乡必失啊!”
王本固道:“这次桐乡能顺利解围,全靠了总督大人的妙计。”
胡宗宪道:“现在这两股海贼已经相互猜疑,再不能像以前一样齐心协力了。我们暂时按兵不动,等待时机。余总兵,你多派哨探,密切注意他们的动向,一刻也不能放松警惕。”诸人领命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