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河流域到了梅雨季节,连阴雨下起来没完没了。蔚思萍和哈元元刚上路不久,天又阴沉下来,黑云直朝上涌,一阵响雷过后,疾风暴雨就呼啸而来,拍打着车窗,遮断了视线。雨水淹没了路面,吉普车溅起的水花飞出几米开外。云层在空中翻滚,撞击着,分散着,偶尔从云层的断裂处,投下一束阳光,照在山坡上。汽车翻越一道山梁,又是一番自然景象,一阵阵凉爽的风吹来,云层跑马般飞去,澄净的蓝色天空和大片青山相互照应。山区的夏季如此变幻多样,又绚烂多彩。一群山鸟从树丛中抖动起潮湿的翅膀飞向天空,叽叽喳喳叫个不停,像在呼唤着什么。
哈元元边开车边发牢骚:
“思萍姐,你说咱还是人吗?咱是人家手里一个工具,一台机器。汽车还要加油换水呢,可咱们一个大活人,一有突发事件,总监就像狗撵兔子似的,追得人喘不过气来。咱又不是铁打的,昨天我刚报道了一场大火,一天发了七八个连线,那姓蔡的还嫌发得少,要扣奖金。妈妈的,简直不叫人活了。我连家都没回,就连夜赶过来了。思萍姐,我看你这个样子恐怕有几夜没合眼了吧?”
蔚思萍看着哈元元头发乱蓬蓬的,拉着个脸,便苦笑道,谁叫咱是记者呢?说这话时,她自己也感到非常疲惫。
“做记者的咋啦,做记者就不要命了?自打咱台里搞这个所谓轮盘式新闻滚动播出,人都变成驴了,除了干活还是干活。姑奶奶的月经都不正常了,我老公还等着我给他生儿子呢。这样下去,生个狗屁!”
“就你话多,一张嘴从不饶人,大家不都一样吗?”
停了一下,蔚思萍语重心长地说:
“你累我累大家都累,台长也不容易,几百号人找他要饭吃呢。宣传任务重,经费又不足,你看他哪天不是早六点上班,晚七点下班?人刚过四十,头发就白了一半。咱只有把广播办好了,大家喜欢听,创收才会增多,大家才有好日子过。”
蔚思萍把身子靠到一边又说:
“元元,外面雨大,车子开稳了,我身子好像散了架似的,想打个盹。”
蔚思萍说着,头靠在座位后背上闭起眼睛。哈元元看着蔚思萍,发青的嘴唇,憔悴的脸,把车子停下来,拿起一件衣服盖在蔚思萍身上,喃喃道:
“我的姑奶奶,我还以为你是铁打的呢,干起活来不要命,原来你也有血有肉,知道什么叫累了。唉,我看累死你算了!”
哈元元小心地驾着车,心里七上八下的,不时看着这位三十多岁还是单身一人的大姐姐,眼圈红了,鼻子酸酸的。
蔚思萍勤奋、质朴、坚强、泼辣,做教师的父亲从小就教育她要堂堂正正做人,明明白白做事,靠自己的劳动生活。在学校她是个品学兼优的学生,当记者后大家都佩服她的泼辣正直,就连最“现代”的哈元元也对她五体投地。她喜欢运动,有一个健壮的身体,放假帮母亲在田里干活,能挑一百斤的担子,打谷场上扛麻袋敢和小子们比拼。她有一张银盆似的脸,嵌着黑亮的大眼睛,浑圆挺秀的鼻梁充满灵气,丰厚的嘴唇微微张开,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说话时,嗓门浑厚响亮,有强烈的表现力。只要她的声音一出现在收音机里,人们就知道这是蔚思萍。
蔚思萍整日忙于工作,把个人的生活抛在脑后,三十岁了仍未嫁人。母亲为她着急,总少不了唠叨:
“萍儿,你不能守着妈一辈子呀。”
蔚思萍总是笑着回答:
“妈,你还怕我嫁不出去吗?”
早几年,前来向蔚思萍求婚的人确实不少,可是她总是应付了事,并不在意,叫人摸不清她的心事。她长相漂亮,气质高贵,有文化,让人生出一种高不可攀、望而却步的距离。像她母亲一样,哈元元也常为她着急,问她白马王子到底在哪里呀?蔚思萍说在我心里。哈元元曾试图把“他”挖出来,可蔚思萍总是含而不露。
哈元元便拿蔚思萍开心:
“你这只凤凰,总不能永远飞着,我看你落在哪棵树上。”
别人为蔚思萍着急,她却心平如镜,看不见忧愁。有人说蔚思萍做记者做迷了,整日东奔西走,风里来雨里去,三大件(照相机、笔记本电脑和录音机)不离身,随时随地准备采访、发稿。她对官员和平民一样看待,无论富人还是穷人,乡下人还是城里人,打场耍猴的还是牵狗架鹰的,在她眼里都是一样的。她从不发虚假庸俗的报道,遵循“让事实说话,让道理服人”的原则从事记者工作。她的品格和文风散发出来的光彩,令许许多多人敬佩和向往。
汽车颠簸了一下,蔚思萍从睡梦中醒来,半睁开眼道:
“元元,走多远了?”
“几十公里。”
“才走这么点路,你要累我来开吧。”
“你看外面的雨,你看这山路,跑不起来呀。再说,车子跑快了还怕把你颠醒,看你累得那样儿,接着睡吧。”
蔚思萍揉了揉眼睛:
“不睡了,咱说说话吧。”
雨一阵,风一阵,哈元元眼睁得像铃铛,双手紧握方向盘,注视着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