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时代文学·上半月》2011年第09期
栏目:中篇撷英
来参加训练营的第二天晚上在餐厅里吃饭的时候,林森都快疯了。训练营助教包红梅端了个茶盘向林森餐桌边走过来,走路和托盘的姿势都像是已经在五星级酒店干过若干年。走到林森身侧,停下,满桌的人都停下咀嚼,看她托盘里的内容:一只透明的玻璃酒杯,容量是三钱的那种。里面装满了透明的液体。林森转身看到杯子及里面的内容物时,酸酸甜甜辣辣香香的汁液,从口腔内周遭的皮面组织的无数个神经末梢里细细密密地射出,口腔里的景象大概呈千百眼泉水怒喷的水雾缭绕气势磅礴状吧。喉结不停地上下快速而均匀地做物理运动,长长的食道里像是安装了一枚质地良好的火花塞。
“这是总教练送给你的一杯白酒。”包红梅说这句话时,脸上笑眯眯的。她是这个训练营教练队伍里迄今为止唯一会笑的人。这个总教练真阴险呀,要是换了个男教练,林森会动手打人的。
请吧,这可是上好的五粮液。
真美呀!那只蹲在托盘里的小酒杯,像个妙龄少女,沉静而富有质感,酒杯的边沿儿光滑敦厚,唇与杯沿接触的那一瞬间定是妙趣横生妙不可言,就更不用说杯中的透明纯净充满无限诱惑无限魔力的内容物了……
“包教练,请——你——走——开!”林森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强忍着转过身来。
林森说话的声音很小却很硬。说完,整个餐厅响起了一片掌声。
包红梅并没走:“林森,你不要装了,地球人都知道像你这种人戒不了酒的,酒,就是你的命啊。”
林森握紧拳头站起身子,眼神里有无数枚钉子呀针呀麦芒呀子弹呀射向包红梅。但不幸的是他的眼神再次落到了那杯酒上,他现在离这杯酒近得不能再近,眼神落在上面的时候,他的眼神里就换成了淡黄的温柔洁白的纯情和腥红的壮烈。包红梅转身要离去时,林森急急地跨前一步,握住玻璃小酒杯的那一刹那,久违的熟悉的那种温凉而温暖轻柔而踏实的感觉春雨般传遍并滋润了他的周身,将酒置于鼻前,轻轻地嗅了一下,他就醉了,真的是五粮液的味道,甘露般清爽芬芳,江河般气象万千荡气回肠。一仰脖,甘露变小溪在他的食道里淙淙流淌,江河汇大海,在他的胃里奔腾不息……林森大声说:“爱怎么着就怎么着!”狠狠一掷,那只可爱的空酒杯就在餐厅地板上粉身碎骨天女散花了。
微笑着的包红梅这时张开嘴笑了,轻声问:“林森,你知道你喝的是什么吗?自——来——水!”
还没等林森反应过来,包红梅厉声道:“全——体——起立!”
所有学员刷地声站起,一律军姿。餐厅里一时静极。只有单手叉腰的包红梅在大声讲话:“首先,请各位给这位脾气很大的林先生一个一指掌。”训练营里四十多名学员都各自伸出每只手的食指,猛拍。使劲再大也白搭,只是发出噗噗叽叽的声响,与刚才十指掌声的热烈相比,其冷若冰霜的讽刺意味甚浓。包红梅一挥手,一指掌骤停。“王秘书,请记录:林森于十二月三日晚餐时间违反训练营章程,从他的保证金里扣掉一万元。”蔫下来的林森小声反驳道:“我喝的是水又不是酒。”现在的林森在包红梅眼里大概就是公路边的一条死狗,她连看都不屑看他一眼:“王秘书,接着记录,十二月三日晚,林森违纪,认错态度恶劣,再从保证金里扣掉三千元!全体坐下!继续吃饭!”
三十公里行军结束后,回到水边大酒店的房间时已是晚上十点半。疲惫万分的林森四仰着躺在床上。闭上眼,脑子就不转悠了,脑细胞好像一个一个地死掉,觉得身体和心灵也快要死了。真不如死了好,死不了也得被这个训练营折腾死。可是在死之前得见亲人一面呀,我的亲人叫什么名字来着,噢,噢,想起来了,一个叫苏小芬,她是我的什么人来,噢噢,对了,是我老婆,最疼我最爱我最恨我的老婆;还有个最亲的亲人叫什么来着,哦,也姓林,叫林子,我和她是什么关系来着?噢,想起来了,她是我刚上小学的宝贝女儿,可是似乎还有个很亲的亲人,是谁呀,怎么想不起名字来呀,而且这个亲人有时候比老婆还亲,比女儿还宝贝,怎么就想不起姓什名谁来了,真对不起人家,以后见了面怎么和人家打招呼呀。想,努力想,往死里想,想起来了!姓酒,名酒,这个叫酒酒的人长得是什么模样来着,是大个子还是小个子是高鼻梁还是塌鼻梁,我俩在一起都干过什么来着,林森如何也想不起。也许我现在已经在死亡的边缘了,无论如何我得见一下这三个亲人。另外,在死之前我一定要好好喝一场,最好是能喝一缸,白的红的啤的黄的都羼杂在一起……我不能在这个训练营里给累死,被教练们折腾死,要死,最好是喝死,醉卧疆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房间的门怎么开了,好像进来一个人,似乎是个男教练,手里拿了个古里古怪的东西,还散射出雾一样的东西。雾一样的东西真好闻呀,是酒的味道,真穿肠穿肺穿心呀。这个人是谁呀,这么好,偷着给我送酒,而且是雾酒。足了,睡吧,睡死也直了,在死之前终是尝到了酒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