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西藏文学》2008年第01期
栏目:小说
深夜,村户的零星灯光与星空融为一体。
田庄远处,静谧的夜气中桑烟袅袅飘然,如传说的扉页,朦胧的山坳上隐现着一位老人,怀抱扎念琴,似弹似舞地晃动着,渐渐清晰。
这是2007年一个夏日的夜晚,旦木吉老人拨动着心爱的琴弦,音调悲伤而深沉。还没有歇息的村民议论纷纷:听说,白珍病死了,死前,只有一样要求,让家人给她弹了六十年前迫不得已远嫁他乡时为思念旦木吉自编自唱的《悲歌》:我心爱的人儿还在睡梦中,而我就要起程,嫁进我不喜欢的人家。为什么这么多的姑娘,偏偏是我,偏偏是我?我就像那河边的羊粪蛋,被河水一遍一遍地冲刷,最后被遗忘在河边……现在,旦木吉弹的也是这首歌。听说,那是旦木吉不死的灵魂,因为舍不得他的六弦琴,舍不得属于他的那个歌舞时代。听说,那只是一杆琴,听那飘忽的音声,附在旦木吉的手指上,附在全村人的心里。
干涩的情感在老人边弹边唱边跳的歌舞中诉泣,在整个村庄里弥漫。
也许,真的有一位少女的影子伴他而舞。
也许,这只是属于旦木吉自己的传说。
也许,旦木吉多年前已经死去或永远活着,和他的扎念琴一起。
堆谐耕歌
在欢畅的回忆里。时间的身躯上下弹跳,恍若未来老人脸上的灯光,闪现着真实与失去的页脚……
号称西藏拉孜县夺玛村堆谐歌王的旦增正怒目圆睁,气呼呼地等待前来向他挑战的邻村女孩措姆,这是他从三岁起就已熟稔堆谐二十年来从未有过的“事情”。除了传说中的旦木吉,但他已经因为失去心爱的女人而隐居了。在村里,旦增早被村民们约定俗成地称为“堆谐王子”了,还有谁敢妄然发出挑战的信号?
措姆唱着歌,带着一些姐妹信心百倍地向这边走来,旦增及他的崇拜者们不屑一顾地看着。正是正午时分。火热的太阳照着这些皮肤黝黑而健康的年轻:人。
“嗨,不在家里等着嫁人,跑到这里干什么?”
“没有接到通知吗?”
“你们竟然敢和堆谐王子比试?”
“那又怎么样?”
“你们哪个村的?”
“哈哈,这也要问?难道你们晚上睡觉的时候,没有听见你们枕头的后方传出我们的琴声歌声吗?”
“哈哈哈哈,太可笑?像蚊子一样的声音也希望别人听见吗?”
“不和你们耍嘴皮子,我们比试比试。”
“我们不和女人比试。”
“但我们要和你们比一比。”
说完,还没等旦增一方回应,以措姆为首的十几位女孩怀抱扎念琴开始边弹边跳边唱起来。
“春天到了,我是多么快乐,
两匹野马,领着小马驹,
小马驹不停地吸着妈妈的乳汁,
多舒畅啊!正因为这样,
我才唱起一支舒畅的歌。”
旦增听着,冷笑了一声,打了一个响哨,十几位男孩熟练地弹起手中的琴弦:
“夏天到了,我是多么快乐,
每一片草叶,都挂着一颗露珠儿,
雨点儿在天地之间不停地来往,
多舒畅啊!正因为这样,
我才唱起一支欢快的歌。”
措姆一方接道:
“秋天到了,我是多么快乐。
每一株麦穗,缀满珍珠般的麦粒,
从此有了美酒和我高兴地做伴。
多舒畅啊!正因为这样,
我才唱起一支快乐的歌。”
旦增一方毫不示弱:
“冬天到了,我是多么快乐,
每一条小河,都结上了白白的冰凌儿,
皑皑的白雪铺盖着草原和山谷,
多舒畅啊!正因为这样。
我才唱起一支美妙的歌。”
抑扬起伏的节奏,激昂的音符,洪厚的歌声,奔放的舞步让措姆及她的姐妹们看得顿时愣了神,措姆身边的尼玛见势不妙,用胳膊肘碰了碰措姆,惊慌的眼神似乎在说:“怎么办?”
措姆自信地笑笑。独舞起来,将六弦琴反抱在身后。手指轻快地弹着,像飞在琴弦上的蝴蝶。她向尼玛使了一个眼色,尼玛便带着女孩们追随着措姆的舞步一起跳起来。她们齐声唱着拉孜县的民间《筛麦歌》:
“风啊,请你快快来吧!
风啊,请你快快来吧!
多么惬意的风啊,
你是从哪里来的呀?
晚上在何处歇息?
你的马儿饿了吧,
我这儿有草料,请来吃吧。”
旦增情不自禁地咕哝了一句:“还行啊”,大声喊道:“来吧,小伙子们,堆谐耕歌。”
一排充满活力的年轻人队列整齐地将手臂交错,互弹六弦琴。他们一会儿躬着腰似辛勤耕耘的村民,一会儿围成一圈似在为庆祝丰收而高歌,一会儿斜着身子欢快地舞动似向爱情发出呼喊。
“高高的珠穆朗玛,
装饰着七色的彩云。
年轻能干的夺玛村小伙儿,
勤劳地四季耕种。
把滚烫的汗水。
洒在金灿灿的青稞地里。
天空吉祥的星辰,
闪耀在心中的梦想里。”
在双方赛得热火朝天时,夺玛村的村民已陆陆续续赶来围观,无论谁唱谁跳,都不住地喝彩、鼓掌、呼喊。
旦增他们唱完一段停下来爽朗地齐笑。这时。有人拨开人群。焦急地大喊:“旦增哥,旦增哥,停停,停停。”
所有的人静下来。齐刷刷看着这个前来传话的小不点,惟有措姆注意到了且增骤然紧张不安的神情。童言无忌。小不点还是大声地说出了令旦增既恼又羞的事:“旺姆姐姐家里来人了,大叔说明天就让你和你弟弟一起成亲。”
这是村里祖上传下来的婚俗。为了家族的兴旺和富有,若养有两个以上男孩的话,到了婚娶年龄,兄弟们共娶一妻,和谐度日。
旦增为了挽回脸面。怒声道:“谁说我要成亲,你去告诉我阿爸,让我弟弟和她结婚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