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兰是在鞋厂打工,我去看过她。为了节省钱她每餐只吃一个青菜。当她再次送钱接济我时我坚决不要,我说:春兰,你这不是骂我吗?我还用你的钱,我他妈的还是人吗?
春兰当时安慰我:你只是暂时受困,凭你的本事,将来肯定能找到一份好工作。又说:李部长,我做梦都没想到在几千里之外我们还能相会,知道你到晋海来了,我的心才有些踏实。
我说:春兰,到现在你还叫我什么狗屁部长?攀扯起来我们还是表亲,对吧?你该叫我表哥。
春兰说:好,我就叫你表哥,李家表哥。
我说:春兰,你等着瞧吧,我要是不挣大钱,我就不娶你。
春兰说:谁说要嫁给你了?
第二天,我去卖了一管血。我把春兰约出来,用卖血的钱请春兰吃了一顿,然后又给她买了点营养品。
春兰说:表哥,你找到工作了?我说找到了。春兰很高兴,春兰说:这下就好了。
我找到的工作,是在哎哟大酒店当清洁工。我不再挑剔,只要有工让我打就行。也许是心里积压着一股气找不到出口,我就用劳动来惩罚自己。我埋头苦干,一天到晚不停地擦洗,把哎哟大酒店里里外外四周包括那条马路清扫得干干净净一尘不染。我还没干到一个月,就有人叫我“活雷锋”。我知道他们不是夸我,他们是骂我,因为这时代只有傻逼才当活雷锋。
酒店管我们这一摊的一位经理姓廖,大家都叫她廖理,据说是一小有名气的女诗人。我想这哎哟酒店的哎哟二字极有可能出自女诗人的创意,想想看,男男女女在这里吃喝玩乐,不“哎哟”那才怪。有一天廖理拍拍我的肩膀,廖理说:伙计,好好干,明年我给你加薪。然后又听她嘀咕一句:
打扫酒店就像打扮你的新娘,
你的新娘却上了他人的龙床。
这话明白,我听得懂,但感觉像是听到了一句魔鬼的咒语:怎么自己的新娘却上了他人的龙床?
说来没有人相信,我也学过写诗。之所以后来不再写了,是因为我读不懂诗,想想看,一个连现代人写的白话诗都读不懂的人,还配与诗打交道吗?
我是在酒店外面租住了一间小屋,低矮昏暗且不说,还紧傍一间半公半私的茅厕,卫生条件非常差,主要是图便宜。就是在这个茅厕的墙上,我发现谁写了一首“诗”,我称之为“茅厕诗”:
打工在外心在家
家中妻子一枝花
只因无钱寄回去
反说是我不爱她
打工在外心在家
家中妻子一枝花
天天陪人去睡觉
反说是我不爱她
打工在外心在家
家中只剩下老妈
只因无钱回家去
听说老妈快死啦
我感到这诗好,却不知好在哪里。就试探着抄给廖理看。廖理看后有点惊讶,说:这顺口溜是你写的?我未置可否。她大概误认为是我写的,就推荐到小报上发了。她对人说:我们酒店清洁工也会写诗呢。
没等到明年,廖理就给加了薪水:一下子多加了200元。廖理对我说:多出的200元,一定要寄给你老娘啊。
廖理给我加薪,我一点也不感激她。因为我知道一个清洁工的薪水,能加到什么地方去?我在哎哟大酒店打清洁工,只是出于无奈的权宜之计,并不企图靠当清洁工来多喝几口薪水。仔细想一想,我辞职打工也许是一时冲动,我到晋海只是想寻找一个机会,但到底要寻找一个什么样的机会,朦朦胧胧的,连自己也说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