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太太目光投向书桌上辛教授手捧长城学者证书的照片,嘴角下挂做了个无可奈何的表情:“其实说起来你跟范修身也没啥个人过节,只怪那俩老头子不和睦,把恩怨传给了弟子一辈,没准还得往下传,F大学中文系的派系斗争,将来也好写本书呢。”辛太太话中所指的两个老头子,分别是辛建业与范修身三十多年前的研究生导师。如今两位老太师爷早已携手去天国相会,而人世间的争斗依然无穷无尽。
辛建业教授上了校车,特意挑了个后排座位。F大学新校区在30公里之外的郊区,车程近一小时,辛教授打算在车上补个觉。才眯了不一会儿,感觉有人轻轻推了他一下,睁开眼见是祝农仁那张永远挂着神秘微笑的大扁脸。每回与祝农仁面对面交谈,辛建业总会莫名其妙联想到巴黎卢浮宫那幅蒙娜丽莎的肖像画。
“辛老师,不好意思搅了您的美梦。关于参加辛超博士论文答辩的教授人选,我重新拟了份名单,请您过目,看看是否合适。”祝农仁压低嗓音,将一张二寸见方的粘贴纸塞进辛建业手心,一如电视剧中地下党在接头送情报。
辛建业内心反感祝农仁的习惯做派,却又不得不对他这番好意表现得十分领情。辛建业瞥了一眼名单,三名外校聘请教授不变,范修身已换成了古典文学教研室另一名女教授沈之沁。辛建业放下心来,把纸条还给祝农仁:“你是辛超的导师,一切本该由你定。不过范老师是教研室主任,要是不请他参加的话是否会引起误会,觉得对他不尊重呢?”
祝农仁举起右手食指晃了晃:“不至于吧。范老师校内校外要参加的论文答辩会多得数不清,简直像唱堂会的来不及赶场子,不会计较唱我们这一场挣几个小钱。要说教研室主任嘛,他范某人今年63岁,快进入倒计时了,延期聘任都有三年了。我听说系里正有意换一茬年轻点的呢,近几日就要发通知让大家自荐或推荐人选。我来古典文学教研室也有十多年了,所以想学毛遂来个自荐,这会儿就是去新校区递交自荐报告。还望辛老师到时候支持一票,给我个为人民服务的机会噢。”
辛建业望着祝农仁油光光的大脸盘,心中暗忖道:“真是世上没有免费午餐,交易双方付出与得到原该大体上相等的。祝农仁不可能无偿满足辛家父子的愿望,自然是要索取回报的。”辛建业“哈哈”一笑,既没答应也不拒绝,他得吊着祝农仁的胃口,在儿子博士论文尚未正式通过之前,自己手上选举教研室主任这一票,好歹也是个筹码,不能轻易加在祝农仁头上。
这天晚上回家刚进门,辛太太便迎上来:“有个姓沈的女老师,几次打电话找你,我不想告诉她你的手机号,说不定待会儿还得来电话。”
“一定是沈之沁,她当然还会来电话,利益之争嘛。”辛教授轻蔑地摇了摇头,将书桌上的电话听筒拎起搁在一边,然后才走向餐桌。
“谁跟谁竞争,为什么要找你?”辛太太边摆碗筷边询问。她向来注意全面掌控丈夫或儿子身边的所有信息,不能让这两个最亲爱的男人吃亏。他们要是吃了亏,等于她全家吃亏。
“系里各个教研室主任要大换班啦,祝农仁和沈之沁都想顶替范修身,各自递交了自荐书,这几天正在拉票呢,我这一票投给谁,关系重大哦。”辛教授得意洋洋吞下一块肥酱鸭,等候夫人反应。
辛太太不屑一顾:“哼,不过是教研室主任,多大点官啊,还值得两个大教授去争?他范修身现在这个位置,不就是你当年主动让出来的吗?”
“这你就不知道了,现如今的教研室主任可是肥缺。当上教研室主任,自然而然成了学科带头人,尤其是我们古典文学教研室,每年光科研项目经费就有上百万,都攥在室主任手上。其他诸如挑选研究生啦,带研究生的人数多少之类的小利益,也都由室主任说了算。”辛教授给太太解释此类事情从不含糊,像在课堂上一样有条有理。
辛太太嘴里嘟囔着,飞快算了笔账,心态便有些失衡,愤愤道:“瞧瞧那没良心的范修身,你当初把教研室主任让给他做,等于送给他一个捞钱机会,他还好意思总跟你过不去,连我们超儿都受他辖制。”
辛教授笑着拍拍妻子手背:“那是我评上‘长城学者’后送给他的一个安慰奖。其实从前当教研室主任可没什么油水,名声好听罢了。要是像现在这样成了肥缺,我怎么会拱手相让呢?我又不傻。”
辛教授吃完饭又走进书房,将电话听筒搁回座机上。几秒钟后铃声大作,也许对方一直在锲而不舍地拨电话。果然是沈之沁,一开口便充满揣测语气:“辛老师家电话真忙啊,拨得我手指头都痛了。”辛建业哈哈笑着,索性将错就错:“是啊,吃顿饭都不消停,电话一个接一个,都是教研室主任换届一事闹的。所以我太太总不肯把我手机号给人家,还请沈老师多包涵噢。”辛建业既道出妻子不给手机号原委,又向沈之沁发出暗示,已经有人在她之前给自己打电话拉票了。
沈之沁果真不偏不倚顺着辛建业提供的思路作判断:“大概是祝农仁又在拉票了吧?你辛大教授自然算得上是他一张铁票,谁不知道令公子还扣在他祝农仁手上当人质呢。”
辛建业故意含糊其词:“哪里,哪里,两码事。你沈老师是女同志,天生就有优势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