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进招待所,就是一座大花园,穿过花园,便是一幢二层楼,楼两边各有一排平房,一边是食堂,一边是车库,二楼正中几间客房装着空调,老彭说省里几个头头可能住在那儿。小陈看着那几间客房,半晌点头说:“省里来的同志嘛!”两人进了大厅,一个矮个中年人迎了上来,黑黑的脸上透着疲倦。小陈说:“这是我们县政府办的张主任。张主任,这位是省电台新闻部的老彭,彭记者,去年来过咱县,采访过王书记,还上了中央台呢!”张主任说:“刚下车吧,欢迎欢迎!小朱,”他指着一个女孩子,用沙哑的嗓子喊道,“端盆水来,让客人洗一把!”
老彭连忙说:“你忙你的,我们自己招呼自己,还有小陈呢!”说罢,接过脸盆,洗起脸来,小陈和张主任在一边低声说着话。不一会,小陈走过来,红着脸说:“省委宋副书记马上到,县长书记都去迎接他了,省里还来了许多记者,还有几个省直机关来慰问的人。房间都分配完了,只有——”
老彭打断小陈的话:“小陈你跟我客气什么,到灾区还能挑三拣四的。有张床就行了。”他又向张主任挥挥手:“主任别客气,都是一家人,我也不讲究。”
先来的记者早上就出去了,房间里乱哄哄的,到处是烟蒂和稿纸,写字桌上放着县里编印的抗灾简报,老彭拿起来翻翻,已经是第七期了,他把简报放到桌上,环视房间一周说:“专题部的周胖子来了,我一看这个包就知道是他,老干部专用的!”小陈说:“听张主任说他们一早就出去了,大概马上就会回来了,哟,已经6点半了,老彭,饿了吧?”
老彭看看表,又看看天,说:“还好。”这房间是一楼,一个门通着走廊,一个门打开便是花园,整个大院的情形一览无遗。老彭站在门口,觉着暮色把空荡荡的大院子点染出一种寂寞荒芜。这时,从大门开进来一辆浑身是泥迹的面包车,摇晃着开到招待所大楼前,吱吱地停下,从里面走下来七八个面色焦黄的人,有的人身上背着长焦距、摄像机,这群人沉默地下了车,走进大楼。老彭眼尖,早看到了电台专题部的周胖子和女播音员大姜。周胖子是电台的元老之一,大姜是公认的广播系统一枝花,属于那种健康丰满光彩照人的女性。不一会,走廊中便传来了低沉的说话声和脚步声。老周和大姜走进房间,看到老彭,都十分惊喜。大姜放下采访包,笑哈哈地说:“你这个鬼东西,什么时候跑来的?一个人躲在房间里!”老彭也笑道:“大姜在这儿,我们还能不来吗!”老周一边喘气一边说:“大姜要提高警惕,这小子没安好心!”大姜和老彭都笑着不说话。老周往沙发上一躺,端起桌上的茶,也不问是谁的,骨嘟骨嘟连喝几口,叹息着说:“从来没见过这么大的水!我看不亚于54年。大姜你可承认,要不是那个乡长,你今天弄不好就回不来了!多悬呀!”然后又一本正经地告诫老彭:“到乡下千万别乱喝水呀!中央台几个老兄拉肚子拉得鼻青脸肿,一定要注意!”大姜也说:“老周说的是真的。”停了片刻,想想,又笑了起来,说:“我上去洗一下。浑身脏得像泥猴似的。”老彭看看她,果然一条米色长裤上尽是泥,裤脚管还有卷过的痕迹,一件大红套头衫上汗湿湿的,一块块粘在胸脯上,凸凹分明,十分引人注目,老彭赶紧把目光挪开,说“你们辛苦了,我来了,你们可回去了。你家先生说不定急死了呢l这么的雨:这么大的水!”大姜笑嗔道;“这个时候还油嘴滑舌白别忘了,吃饭时喊我一下!”说着,拎起包了。
这时天更暗了,小陈忽然从大门口走进来,发现老彭站在门口,便直接穿过花园,走进房间,看到老周正在休息,便低声说:“还没吃饭罢?”
老彭点点头说:“没有动静嘛!”
小陈抓抓头说:“宋书记的车已经到咱县了,大概要等他来才开饭,怎么办呢?”
老周说:“那有得等了!宋书记我最了解的,喜欢半路上下来,看看、问问,不到个8点钟,不会到的,等等就等等吧,反正没事。”小陈说:“干脆,到我家去吃个便饭。”
老彭连忙摆手:“那怎么行,大热天的,也不方便?我们去散散步,让老周休息一下。”
说完带着小陈走进花园。暮色清新而朦胧,小径两边的冬青因雨水过多,泛着黄光。两人正说着话,抬眼看见一个黑瘦的中年人从大门走进来,小陈低声道:“这是咱县的常委副县长,看,累成什么样子,原先他可福态呢!”副县长站在招待所大门口,皱着两道短而黑的浓眉,向外张望着,又看看手表,抬头看到小陈,问:“宋书记啥时到?”小陈说:“快了吧l”又介绍道:“李县长,这位是电台的彭记者。”李县长伸出双手,热情地说:“欢迎你!”又看看小陈:“你们要多报道咱县的真实情况呀,咱英山县可让这大水害苦了j现在是水漫金山,只有城关这块岗地头子了。如果英山大闸一开,又是30多万亩庄稼,20多万人要重新安置,为了确保两古煤矿和津浦线,莫非真要牺牲咱这穷县?”
老彭干巴巴地说:“水位居高不下,不是没有这种可能。”
李县长叹口气说:“下面的工作难做呵!你说奉献,牺牲,可是受灾的老百姓不管这个。住没住的,一日三餐,伺候牲口的草料,啥都没有,我是做具体工作的,够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