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神庙戏台前,初夏时节,南风将自,池盐生产旺季即将来临。本城戏班正在给盐池的池神唱戏。池神庙,大殿供奉池神灵庆公,左日神、右风神,规模宏敞。
正戏开台之前,有坤角给当地头面人物“献茶”一项活动。盐商、吏员之类,赏银三两五两,有坤角上前献茶,花钱买一个排场。戏班演员乐师多几个小费。而只有十两银子以上,坤角名伶“二月兰”方才会出面。所谓坤角,当初不许女性登台,皆是美男儿扮演少艾,别具风姿。
戏台正前方,摆了一列八仙桌。头面人物,衣装华美、折扇冠巾,各各就坐,与四周身着短打的百姓盐丁,对照鲜明。村妇村姑,人群混杂;大户人家女眷,则在庙院两侧戏楼之上看戏,丫头服侍,自备茶点。
盐场把头花步芳,所谓“老和尚”,与祁家大少祁中条正在较劲拔份。祁中条刚刚花钱谋得一个不在官员序列的运司判官,吏员而已。但一登公门,自觉身价十倍,有意显卖;预先安顿关照妹丈展玉池,说今天不要出头,让小弟也风光一回。展玉池微笑不言。
花步芳和祁中条,两人五两、十两争竞,好不容易才喊到五十两。文武场上乐工们蒲剧曲牌也演奏了好几个,展玉池看得麻烦,几番欲要出头。老成之辈劝展家大少,今日祭南风,且放老和尚与祁中条一马。
祁中条开价一百两,老和尚花步芳摸摸衣兜,终于不再参与竞争。火悻悻率众离去。
戏楼上,祁家老夫人和女儿祁窈窕也来看戏。窈窕不满哥哥作派,母亲含笑说她:在你眼里,只有你姐夫展玉池最好!祁窈窕埋怨母亲这般讲话,但目光不由集注场内。
终于请动二月兰来奉茶,祁中条长了面子也罢了,偏生举止粗俗,花了银子,就要在大庭广众之下对二月兰动手动脚。二月兰羞涩避让,祁中条得寸进尺,众人俱都侧目。展玉池到底忍无可忍,将五百两银票拍在桌上。按照规矩,二月兰笑盈盈来服侍展家大少。祁中条折了颜面,也愤而离席。临行恶狠狠给展玉池撂下话语:今天这事儿,咱对着池神说话。我记着,你也别忘了!
看戏的老百姓有的高叫快快开戏,有的给祁中条喝倒彩。
正戏开台,二月兰出场,随了身姿手势,瞟眼在戏台前寻找展玉池,展家大少已经不见。
祁窈窕也没了心思看戏,推脱身子不适,下了戏楼,乘轿篷车回府。
家丁找回大少爷,大少爷在大门上听家丁讲:除了抢走盐货,人员未受损伤。展玉池不忙见父亲,回到自己卧室由丫头菊影伺候更衣。
菊影系老爷子早年从燕京买回,最是聪明袭人。家中昵称小菊。小丫头服侍几个少爷无微不至,对自己身世则讳莫如深。暗暗喜欢大少,大少偶或玩笑调弄,偏又凛若冰霜。她给大少捧上茶水,大少一边拿碗盖滤茶,一边自言自语:朝廷不许商家向边关运盐,展家冒险发出了盐车;胡飞熊偏偏这个时候抢劫盐车。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展家三少展玉砚从运学读书归来,也听说了盐车被抢事件。一边来上房向父母请安,一边询问出事情况。刚刚开口,就被老夫人制止了:好生念书,家中琐事不要你来操心。玉砚当即背书:“伤人乎?不问马。”老爷子很高兴,说三儿读书长进。车夫人役俱都平安。你下去吧!
等家人散尽,展鹤龄才和大少慎重计议。丁怀义京都归来,展家已经提前知晓朝廷新近颁发的律令。所以抢运一批盐货,一者,多年开拓商路,结交许多贸易伙伴,未曾接到正式通告前,不能破坏信义。二者,盐货必然紧俏,抓紧发运,也是一桩好生意。至于盐货意外被抢,展玉池安慰老太爷,说是“塞翁失马,安知非福”。损失些银子,或者免得朝廷降罪。结果倒是一件好事。
手头盐引,看来将要发运它处,须得听候盐运司分派。而无论盐货发运何处,若胡飞熊再来抢劫,如之奈何?当下无有计较。
盐商祁永泰一家父子,也在研讨应对朝廷圣旨。祁中条在盐运司担任判官,已经得知圣旨全文。其中要害:自即日起,谁家盐引发往边关,严惩不贷!他们祁家的方针是凡事要展家出头:展家胆敢继续供应边关,追随了也好发财;展家违反了朝廷旨意,他们去吃官司。至于朱棣朱允□,叔叔侄儿互相掐架,大家远远看热闹罢啦。
展家盐车被抢,祁中条先是幸灾乐祸;但展家若因此而躲避了官府惩罚,又有些失望。儿子如此心术,祁永泰批评一回。大女儿嫁与展玉池虽然因难产早逝,两家毕竟是姻亲。次女祁窈窕,更是对兄长大加抨击。
祁中条挖苦:莫非你还能嫁展家大少不成?祁窈窕反唇相讥:那还真是说不定!
展家大少外示玩世不恭,胸中其实大有丘壑。也不和父亲说破,自己独自要去会一会胡飞熊。菊影冰雪聪明,猜出大少心思,不禁极为担心。大少警告不许走漏风声。否则,家父哪里会答应?家里问起,就说吃酒去了。
临行,戏问菊影:你真为大少我担心?菊影偏又不肯承认。大少再逗:本少爷要是一去不回,让土匪砍头剁手下了油锅呢?菊影要来捂大少的嘴、结果捂了自家耳朵,担忧之色溢于言表。
黄土沟壑间,树木掩映处,有手持兵刃的喽罗放哨把风。盐枭胡飞熊的部下正在将抢劫的盐货堆入窑洞。
胡飞熊大咧咧地手执一把泥壶喝茶,二当家在一旁进言:咱们素日做一些私盐买卖,弟兄们也将就度日,这公然抢劫恐怕不妥吧?万一招来官兵,岂不糟糕。
胡飞熊怪眼圆睁:老皇帝死了、小皇帝又登台了,我胡某这缩头乌龟当够了!
这时,黄土垴畔一声忽哨。小喽罗报告:远处大道上发现目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