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黄河》2006年第01期
栏目:小说世界
雨,刚刚下过;天,清澈湛蓝。月亮挂在天空的秀气和恬美,让宏泰这个从来没有雅趣赏景的大俗人,静静地看着天空的月亮,也有了一种飘飘爽朗的惬意。甜甜的泥土味和庄稼、青草味,充溢着他的每一个毛孔。凉爽爽的清风拂过,大大小小的西瓜叶子,海一样波波荡荡、摇摇曳曳地摆动起来,它们整齐划一,影影绰绰;那姿态,月光下让他想到了女人。
已是9点多了,仍不见伯平来,看来他说去相亲是真的了。他去相一个什么样的女人呢?
宏泰大字一个躺在草垫上,对着天空呵一口长气。他现在可是赤条条一人无牵挂,母亲不在了,这个世界上最疼他的人不在了,他再也不用担心母亲为护他而挨父亲的打骂,也无所谓谁对他有什么看法了,反正27岁了还没有娶老婆,这在村里已经落下了不成器的名声。
不成器就不成器吧,老子就这活法,碍着谁了?
宏泰两条长胳膊一耷拉,双手盖在了自己的那东西上:狗日的来顺老婆,老子硬用手拨拉也不和你睡了,让你想着吧!
想起那天来顺老婆不让从后面做,他便咬了来顺老婆奶头的事,便呵呵地笑着坐了起来。没人来就没人来吧,或许母亲今天真的能显灵。宏泰又重新躺下,静静地看着天空。今天的天真高啊!瓦蓝瓦蓝的背景上稀疏地撒落着闪烁的星星。月亮好像憨笑着的瓷娃娃脸,玉洁冰清,那宁静、慈祥,让宏泰的心境清爽清爽地安宁。
“簌簌,簌——”,一阵西瓜叶子的摆动声,宏泰探头看去,右手下方不到一米远的地方,一排西瓜叶子痉挛般地抽动起来。哦,怎哩?他起身近看:叶子一阵一阵地动,并不断地往前窜,他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于是,伸手拿起身边的短柄铁锹,猫着腰往前凑。宏泰半长的头发纷乱地东倒西歪,一米七八的个头弓形地倾向地面,短柄锹慢慢在他手中举起来,他两腿叉开,胡子丰满的嘴唇鼓鼓地攒着,长眼睛瞪得贼圆。只听得“操你妈的!”一声喊,铁锹深深地插进了土中,随之有“吱吱”的尖叫声,接着连斩几次,直到嘴角慢慢地松开……
地鼠是凭着嗅觉觅食的,所以它吃的瓜都是成熟了的好瓜。地鼠不能把西瓜搬到地下面,只在西瓜靠地面处咬一个洞偷吃,西瓜被吃空了,瓜皮变色烂了你才能发现。所以西瓜地里的地鼠、耗子、野兔是最可恶的。
地鼠铡死了,宏泰脸上泛出了胜利的微笑,他将短柄铁锹插在地里,顺手把敞开的花格子半袖衫的两个前襟打了个结,两手一甩,向草垫走去。然而,就在他抬头的一瞬间,瓜地东南边的路上闪出一个人影来,他定睛一看:没了。咳,鬼不可能在路上走。他往前走了几步,再瞅,还是没有。于是,打一声口哨转身走近小屋。清澈的月光,擦洗得小屋放出淡淡的白光来,屋前的小桌上放着他的半导体,新编的草垫子平展展地铺在小桌和小屋的中间,新麦秆散发的淡淡甜味,弥漫在月纱滤过的田野上。宏泰的心境清爽极了,他突然觉得今天伯平没来也好,他想仔细品味一下晒月光和晒阳光的不同滋味。宏泰将要席地而躺,然而,抬眼处,从瓜地边甩出的东南小路上真有一个走动的人影。奇怪了,怎回事?他重新站起来走前细看:是啊,是一个人。于是,他追着往前走。
月光下的小路是一条乳色的飘带,转着山头,穿过洼地,缓缓地向南面拐去,而走动的人正是带子上蠕蠕移动的黑色甲克虫,很慢、很小。不像鬼。是偷瓜的么?是哪个村的?会是谁呢?宏泰没有穿鞋,走在雨后的细绵土上,没有声音。他决定要看个清楚。
那人走得很慢,在宏泰的视野里,他的身影越来越大了。从迎着月光的一面看:个头不高,腰深深地弯着,仿佛能看到她一喘一喘的气韵,沉重的袋子占据了她整个的背,袋子的凹凸已经告诉他里面装的是什么了。拐过一个小山峁,就要到枣庄了,而宏泰却始终跟那人保持着20米左右的距离。远处传来枣庄“汪汪”的狗叫声,使静静的夜空有了几分冷涩。那人突然站住了,挺了挺腰,抬头往前一看,将一条又粗又长的大辫子甩到了背后……哦!是一个女的?一个女偷瓜贼!是谁家的女人呢?宏泰惊奇地呆在了那里,脑子里迅速地过滤着枣庄的所有女人……
枣庄与宏泰的村子只有二里地,村里也就百十多口人,应该说他基本上都能认识,尤其是好看的女人和新娶回来的媳妇,没有他没见过的。会是谁呢?又粗又长的大辫子……
当宏泰转过神来,那女人已走进了村口,他紧步追上去,尾随着进了村。
枣庄座落在面河的半山腰,几十户人家随意撒落在簸箕式的阳湾湾上,此时大部分窗户都还亮着灯,一道道柴门敞院安详恬然,月光下散发出淡淡的暖。宏泰跟着她拐过一道土墙,又拐过一道土墙,每当她停步或者转头打探时,宏泰总是迅速地躲在墙根下或者树背后,他暗暗地有些失笑:他妈的,是我在做贼还是她在做贼啊?
在一道土墙的柴门下,女人停住了,机敏地四处一看,推门走进了院子。宏泰怎么也想不起来这家的女人是什么样子。他甚至想不起这家还有女人,这是谁家呢?
在返回的路上他才想起自己是光着脚的,村子里坑坑洼洼的硬路面硌得他脚底生疼。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不把西瓜追下,好像他原本关心的就不是西瓜。看看腕上的夜光表,已近夜里11点,他原路返回,脑子里懵乎乎的:什么样的女人要夜里偷瓜呢?……
不知不觉中,瓜地又呈现在宏泰的眼前了,椭圆形的小山丘,形状很像龟背,而向枣庄方向突起的小圪梁,恰似乌龟的头。站在这里,月夜下的山路,是一条条舒展灵活的银蛇,弯弯转转穿行于高低不平的山地之间;又是曲曲外伸的乌龟腿,一伸一缩驮着他的瓜地向前爬行,而白色小屋就立在龟背的尾部,远远看去,恰似插在龟背上的白色三角旗,飘飘欲动,美丽极了。
小屋是他和伯平用两天时间搭起来的,整个屋子是由两个等腰三角形和两个直角三角形组成的三角体。屋子距地面约一米,底面是厚厚的铺板,其余三面都是木头框架,然后用白色的毡布、雨布和塑料布围成。整个屋子小巧、透亮,里外一色的白。正面等腰三角形中间卷出的约70公分宽,一米四、五高的拱形门上,挂着白色塑料布包着白色毡布的长方形门帘;两面两个直角三角形的顶端各剜有一个小圆洞,取名天窗。天窗里面贴着纱布,外面披着雨布,可以撑起雨布晒太阳,也可以放下雨布挡风雨。钻进小屋,坐着头顶是尖的,躺着头顶也是尖的。小屋不小,铺面睡两三个人不拥挤,宏泰的简单日用品都在这里。
西瓜还没有开园上市,可宏泰却在一个月以前就住进了瓜地。他不想在家里住,省得父亲看他哪儿都不顺眼,天天拉着个脸。他真的想不起父亲对他有过疼爱和慈祥,只记得打他像打敌人一样狠。但是,他从来没有在父亲面前哭过。你打吧,我懒得去疼!在父亲眼里他是个不成器的孽子。孽子就孽子吧,你不念叨着孽子十几年了吗?做个孽子多省劲啊!父亲不像父亲,儿子不像儿子。呵呵!
看着月光下泛着青光的小屋,宏泰心里有了一种说不出的宁静。家,这是我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