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鸭绿江》2013年第12期
栏目:中篇小说
石杰,满族,辽宁北镇人,渤海大学学报编审,教授。研究方向为中国现当代文学和外国文学。辽宁省作家协会特邀评论家。著有理论著述多种,同时发表和出版小说多篇(部)。
我这里所要讲述的是一个苦涩的爱情故事,里面多少又有些甘甜令人回味。就好像一颗尚未成熟的果子,虽然酸涩,细细品尝,齿缝里倒也留下一股淡淡的清香。
那天午后,我一如既往地坐在书房里写作。秋日的阳光从窗外射进来,铺在写字台的斜角上,室内一片温馨。我因空气中的暖意而有些困倦,几乎想去床上休息一会儿了。这时,手机响了,是一个陌生而疲惫的女人的声音:“是刘云老师吗?”我说是的,你是哪位?对方沉默了一下,然后声音低低地说:“说了您也不认识,俺是邱雨的老婆,俺知道你们关系不错。邱雨他走了,明天开追悼会,你能不能来送送他?”我的心猛地停了跳,不知不觉地攥紧了手机,放大声音问:“你说什么?追悼会?邱雨怎么了?”“他走了。”对方的声音低得不能再低。“俺寻思你们同学一场,见个面吧,俺也没找别人的电话。”“你放心,我马上动身,到了县城再联系你。”我用比平时干脆十倍的语气说完,匆忙收拾了东西,坐上出租,赶到了火车站。
两个小时后,我已经坐上了一趟从省城开往邱雨所在的县城的列车。如果不出意外,明天黎明前就到了。车厢里人不多,有人聚在一起打扑克,有人吃东西、说话,我对面的小情侣一直拥抱着,迷迷瞪瞪地似睡非睡。一切和往日出差没有什么两样,只是我的心情格外压抑。直觉告诉我邱雨可能不是正常死亡的,那么发生了什么事呢?去年他还来省城参加过校庆,大上个月我们还通过话。他好像特别高兴的样子,在电话里告诉我他儿子考上南方一所工科大学了,专业也挺好的,他没啥牵挂了,“这回咱多少也露了把脸,是吧。”他还呵呵地笑了几声。我能想象出他咧着嘴笑的样子,怎么突然间就不在了呢?我茫然地望着窗外,思绪像野草一般荒杂无序,往事也和窗外的景物一样,漫无边际地涌过来又飞过去,旋转着在我的眼前晃。
1977年12月注定是一个被刻进历史记忆的年月。月初,L省的大部分地区都纷纷扬扬地飘着大雪。我们这些当时多数只有二十几岁的年轻人,踏着半尺深的积雪向考场走去,同伴之间虽然说笑着,心里到底有些紧张——我们根本不知道高考是怎么回事。第二年春天,省城一所师院的中文系已经聚集了一百多名学生。年龄大的是老三届的,三十多岁了,受过系统的基础教育,一副老成持重的样子,不少人已经有了小儿女;年龄小的是应届高中毕业生,十八九岁,满脸的稚气,很多人连中国有哪些省会城市都不清楚。这样一些人聚在一起,情形便多少显得有些杂乱,有些不伦不类,整齐划一的是当时的管理手段。主管学生工作的副主任在第一次全系新生大会上公布了一条规定:学生在校期间一律不准谈恋爱,更不准结婚。如有违反者,一定严加惩处。副主任说到这里时表情严肃,脸上一点儿笑容也看不见;一头齐齐地往脑后梳理的背头,更加重了讲话的分量,让人心里有些打鼓。
我和邱雨很快就熟悉了,不仅因为我们都来自J城地区,算得上是老乡,我还在他们那个县插队一年;更主要的是邱雨憨厚老实,为人善良,对谁都没有戒备心理,而且多少还有点儿傻乎乎的。邱雨告诉我说他是地地道道的农民的儿子,他们家祖祖辈辈都住在大山里面,“喏,就是你们市的人往西边一看就能看见的那座大山。”邱雨排行老三,上边有两个哥哥,底下有三个弟妹,他夹在中间,注定了是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主儿。可他生来就是个乐天派,什么愁事儿到了他跟前就没影儿了,气得他父亲老骂他没心没肺。他说一个人又不是牲口,干吗把自己弄得像头驴似的,戴着笼套,蒙着眼罩,整天围着磨盘转?邱雨还说他最喜欢的就是乡村的傍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