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章回小说》2006年第06期
栏目:新人佳作
在我没遇到他之前,我以为自己的一生就会这么碌碌无为,平淡地过去,就像任何一个女人一样成长、结婚、生子然后守着家庭活过一生。因为我身边的女人都是这么过的——我的母亲、我的奶奶和我那大了我整整一轮的姐姐。我以为女人从一出生就要刻板地去遵循生活的规律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不论时代怎么改变,女人生活的轨迹永远都在沿袭着前人们走过的路,成长、结婚、生子都像例行公事一样。对生活是这样,对爱情也是这样。
直到我遇见了他。
在我们相遇之前,他已经在深圳这个城市里生活了五年。用他的话来说,那是他一生中最堕落的五年。我一直不明白他当初是怎么走上那条“堕落”之路的。我不明白一个从小就崇拜成吉思汗和恺撒大帝并能把中华五千年文明史倒背如流的历史系的毕业生,为什么会选择靠出卖自己身体这样的职业去赚钱?对此他也没有更好的解释。他说他的生活从小就过得很清贫,很小的时候就失去了父母,是年老体弱的爷爷把他抚养长大。爷爷是县里一位专门做政治宣传工作的老党员,平时除了照顾孙子,他的时间都用在了研究马恩列斯的著作上,他给自己唯一的孙子取名叫刘马列。他说小时候爷爷给他讲得最多的不是安徒生童话,不是炎黄之争或者大禹治水,他听到最多的是《资本论》《共产党宣言》和费尔巴哈的唯物论。他说似乎爷爷也并不因为他听不懂或不感兴趣而停止过对他的说教,因为那个学究式的老党员只想找个听他伟大论述的人而并不在乎这个人是谁,哲学家或是婴儿,即使是个聋子也行。等他长大后,对历史的兴趣远远超过对爷爷的那些教条、刻板的哲学论调,他决定选择研究历史作为自己的专业,他说那个时期对神秘的三星堆以及壮伟的秦皇陵的迷恋远远超过任何一个美丽女子的身体,以至于他大学毕业时是带着他的童贞来到深圳的。是什么让他最终放弃了他曾愿为之付出毕生的考古专业?他说他上大二的时候,爷爷病死了,过后他不得不卖掉他和爷爷相依为生的那套老房子才读完了大学。毕业前夕,他在学校里最尊敬的那个历史考古系的主任有一天告诉他自己已经辞去了公职,他说他已经决定到海南,他不想再教学了,更不想研究历史了,他要下海经商。他永远也忘不了这个历史学的博士最后一次留给他的话:“刘马列,趁年轻赶快转行吧,别研究历史了,这是一个没落的学科。”接着他又说:“我们选择错了,一开始就错了,历史和哲学一样是这世界最没用的学问。”他想起当初他曾和爷爷在他考大学选择专业时就历史和哲学的问题激烈地争执过,而他们共同信仰的这些现在到了这个写过几本历史专著的历史学家嘴里成了一堆“垃圾”。更可悲的是当他怀揣着他的历史系毕业证书去找工作时无情的现实不幸真的被历史学家言中了,不仅他的学科成了“垃圾”,连他的毕业证书也成了“无人过问”的“垃圾”了。来到深圳半年的时间里,他都没有找到一份像样的工作。在经历了无数次失败的面试后他最终选择了最后的那个职业。
他改掉那个被他使用了二十多年的赤色名字:马列。他给自己起了个昵称叫“阿同”。因为他知道自己所从事的职业是对爷爷给他的那个带着他一生信仰的名字的最最无情的亵渎。阿同,他告诉我当他第一次把童贞献给了一个香港的阔太太后他就对自己说:“从此我就是阿同了,以前的那个刘马列已经死了。”
他说自己醉生梦死地在深圳生活了五年,直到遇见了我,他说是我唤醒了他,同时也唤醒了他那未曾完全泯灭的良知。正是有了我,使他有了新生的信心和动力,让他又开始去憧憬他的和我的——我们共有的未来,我们的家,我们的孩子,和我们将来的生活。是的,我们共同憧憬过,那个梦想,那个几乎被我们实现了的梦想!
我拖着疲惫的脚步向莲花山一旁陆婷的公寓走去。华灯初上,已经晚上八点钟了,我今天在街上已经走了一天了。上午先去了笋岗路的人才市场,递了几份简历。收简历的公司都是一样的答复:“回去等电话。”中午在街边花五块钱吃了一份最便宜的盒饭,然后又马不停蹄地跑了两个公司去面试。已经二十多天了,光简历就复印了两百份,天天往返于宿舍、人才市场和各面试的公司之间。为了能找到一份工作,我像只苍蝇似的一会儿罗湖、一会儿南山、一会儿福田、一会又龙岗地跑来跑去,可辛勤奔波了近一个月后工作的事至今还是没有着落。
“对不起,伍小姐,我们要的人必须会讲方言。”
又或者:“伍小姐,我们没精力再去培养生手,我们需要有经验的人。”
我已经在陆婷和她男朋友的公寓里住了近一个月了,尽管陆婷没说什么,并且一直鼓励我不要放弃,但我明白再这样拖下去自己也没有精力了。陆婷是我高中时的同学,来深圳已经两年了,在一家电器商场有一份不错的工作,当初我就是投奔她而来的。我向父母撒谎说陆婷的公司正缺人手,父母才让我独自来深圳的,如果他们知道我到现在还寄居在别人的公寓里,到现在还没有找到工作,他们一定会为我担心。所以每个星期我都会装着很开心的样子给他们打电话,然后每次挂上电话后再忍不住地大哭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