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城市的夜晚来得比平时要早一些。
不是因为地球突然转得快了,而是因为今天晚上是圣诞节。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城里这些染着各色头发的男女,突然间就对洋人的节日热衷起来。虽然有人在网上不停地叫嚷,中国人不信基督就不要过洋节,但是说归说,说完之后,唾沫还没干,照样混入人群中,在Christmas里身不由己地happy起来了。正因为这样,这座城市里的灯火提前亮了起来,董时光站在灯光里,像个卖火柴的小女孩,冷得直哆嗦。
他就站在超市门口,进进出出的人群,脸上带着节日的喜悦,只有董时光,正在为他的下一份工作而忧心忡忡。隆冬的寒气顺着他的裤腿往上蹿,冷得他每一根腿毛都在辣乎乎地痛。
好不容易等到陆总开着他的那辆二手帕萨特在超市门口停下来,董时光赶紧跑过去,脸上堆满了笑。陆总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董时光拉开后车门,坐了上去。陆总没回头,只看着后视镜里的董时光,淡淡地说:“车门没关好。吃饭了吗?”
“吃了。”董时光赶紧把车门稍微打开一点,再稍微用了点劲,把车门重新关上。车子在街上时快时慢地穿行,董时光这才逐渐醒悟过来,刚才陆总那句“吃饭了吗”并非关心他,而是在骂他关车门的时候没力气。街道两边的灯光打在董时光的脸上,谁也没有看出来董时光的脸一直是通红的。
陆总的车子在一家夜店前停下来。董时光紧跟着陆总,在门厅里两排红男绿女一阵“欢迎光临”声里摇摇晃晃地往里面走。震耳欲聋的音乐,把董时光的脚步颠得像荷叶上的露珠一样,颤颤巍巍的。陆总推开一扇包房的门,看见一个男人坐在三个打扮得奇形怪状的女人中间。那个男人正端着酒杯,二郎腿高高地跷着,脚尖前面是堆满了酒瓶和零食的玻璃茶几。陆总高声叫了声“钟老师”,便冲过去,挤开男人身边的那个女人,坐下来。董时光哪里见过这种阵仗,站在门口,呆住了。
钟老师看了看陆总,又看了看董时光,往旁边的沙发指了指,董时光便在那里坐下去。一个女人蛇一样游过来,把手搭到他的肩膀上,浓烈的香气让他头晕目眩。
陆总跟钟老师碰杯,喝光了一大杯啤酒,然后把手朝董时光指过来说:“董时光,人送外号‘董事长’,给你讲故事的,来自遥远的,遥远的,遥——远的无量山!”
钟老师再次看了看董时光,强忍住笑,向他递出手里的啤酒杯来:“董事长好!”
董时光赶紧双手端起茶几上的一杯啤酒,跟钟老师碰了一下,喝干了。
钟老师招招手,把董时光叫到他面前,然后凑到董时光耳朵旁边,问:“真会讲故事,无量山的故事?”
董时光点了点头,在钟老师耳朵边大声地说:“是的,我家祖祖辈辈都是无量山上有名的故事匠。”
包房里的音乐一直在以噪音的形式充斥着所有人的耳膜。董时光担心钟老师听不清楚,不得不几次提高嗓门,大声在钟老师耳边高喊。但是,钟老师还是听不清楚董时光在说些什么。喊了几遍,董时光便发觉,他的无量山普通话又在作怪了,于是,他一字一句地,尽量让他的无量山普通话更普通一些,把他的情况向钟老师喊了出来。
董时光与钟老师在说话的时候,陆总正在跟旁边一个女人嬉闹。他把一只手搭在女人肩膀上,另一只手却伸到了她的短裙里面。女人看到两人说完了话,便蹿过来,在董时光旁边坐下,端起一杯啤酒,要跟他喝。董时光推辞着,女人一看是个生货,便取笑他:“哎呀帅哥,怎么还害羞啊?你看你看,脸比我的卫生巾还红!”
听了这话,董时光的脸更红了。
钟老师望着那女人,说:“别放肆。”
那女人迟疑了片刻,讪讪地给自己找台阶下,说:“来玩嘛,就是要开心,哥哥们开心了,我们也就开心了。一起开心不是很好吗?”
钟老师沉着脸,说:“我请来的客人,你不能拿人家取笑。”
女人还不识相,继续说:“出来玩嘛,那么正经干吗?女人长得漂亮是优势,活得漂亮才是本事。开开心心活着不是很好吗?”
钟老师顿时发火了:“你妈的,都混到当小姐的份上了,还好意思说本事?你给老子滚到一边去!”女人终于知趣了,自己喝光了杯子里的啤酒,悄悄从董时光身边站起来,回到陆总旁边。陆总的手又从她的短裙里伸了进去。
钟老师站起身来,从钱包里掏出几张红色的钞票丢在桌子上,对董时光说:“走了。”
董时光不知道钟老师要去哪里,也不知道是否应该跟着钟老师离开,他站了起来,但是没有挪步。陆总见了,马上把手从女人短裙里抽出来,要跟钟老师握别。
钟老师厌恶地看了看他刚才还在女人短裙里乱摸的手,没有要握的意思,径直往包房门口走去。
陆总赶紧向钟老师挥手,又对董时光说:“你去吧,钟老师习惯晚上写作。”
董时光跟着钟老师向外面走,快要走出包房的时候,陆总伸开大臂,把旁边的两个女人也搂进怀里,高声喊道:“钟老师再见,董事长再见!”
两个女人把脸埋进陆总怀里,妖声叫道:“董事长再见,钟老师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