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黄河》2007年第04期
栏目:晋军新锐
大袁几乎一夜没睡。一大早,他就去敲她们的门,提着面包,还有牛奶。铜器两天前就准备好了,一面鼓,一副镲,都是从大队库房里淘出来的。大队现在还有什么?人们现在说起大队,连几岁的孩子都会一下指住支书家。但是大队还有一间库房,在学校里,混在学校的一排库房中间。或许别人不怎么知道,但大袁是知道的,大袁以前就是大队保管。大袁找到支书,大袁当保管的时候,支书还在这学校里坐冷板凳。大袁说,我知道里面还有些东西,我就借借踢秧歌用的那些。支书看看大袁,没动,现在谁还踢秧歌?他笑着说。我让人们扭秧歌去。大袁说。他真不知道人们怎么会选这个小屁孩当支书,难道就因为他当过几年兵?支书正在喝酒,桌子前有几个陌生的面孔,嘴唇都油漉漉的,看得出,他们已经喝得差不多了,支书问大袁上不上去坐,这都是我的战友。他挺自豪地给大袁介绍。来,上来喝一杯,你们认识认识。支书跳下地,一边拉大袁,一边使眼色让自己女人也一起拉,但是大袁愣是没上。大袁心想你的战友我认识个屁。他一直站着,死死站着,任他们怎么拉,就是一动没动。支书没办法,让女人提着钥匙,让她跟大袁到学校去。一打开门,那女人就躲得远远的,捏住鼻子,门里扑出一股陈年的霉雾。她不知大袁怎么就不怕那雾气,迎面挺着,像一棵树,雾气滚滚从他的头上脚下、从他的身体两侧弥漫出来。她以为大袁被熏晕了,从斜面去看,猛看到大袁的脸上湿湿的,眼睛扑眨扑眨打转。您怎么啦?这个白白的女人小心问。没怎么,大袁赶紧擦一下脸,笑着,你看几年没开过它,都捂出味儿了。大袁说你还是到一边去站着,这里脏呢。他腾腾几步就走到里面去了。一会儿,大袁出来,提着鼓和镲,镲上已经有了一圈锈迹,大袁说这还算好的,放在高处了,那些衣服都沤成灰了。唉,我当时怎就不把它们也放起来放上几颗卫生球?支书女人说那时候有卫生球?大袁想想,笑一下。大袁提着那两件,和支书女人相跟着往出走。支书女人还是有些不相信,说真的沤成灰啦,那衣服?这得几年才能让一堆衣服沤成灰?
鼓面是牛皮的,大袁怎么也想不起,自己当年竟会在鼓上贴一层地膜。或许,他那时就想到了哪一天哪一时,他还会拿出它来敲一通。那些年村里正月红火,从来都是他当鼓手,从不让人,简直有些霸道。他手上的两根槌只要往鼓上一压,人们就知道,秧歌要开场了:一阵马蹄似急促压抑的鼓点后,声音猛地一扬,一群人马来到人们跟前,抒情地在当地扭起来——他那时有多威风!大袁情不自禁要敲起来,就在自己的院子里。他把两手放在鼻子下,运运气,鼓声咚咚咚咚奔跑开了。顺着鼓声跑出来的是大袁女人,看着,很奇怪,说哎,你那是干啥呢?大袁说看不见我在敲鼓,去,找找我那两根鼓槌!女人到耳房找了一阵,找到了,递给大袁,还是问。大袁说我也组织人进城拜年,连刘三常四他们都敢拉竿子拜年。女人说有啥敢不敢,现在还分得出你我他?她说的声音很低,不敢让大袁听见。另一句则很亮快,说,你折腾是你折腾,别指望我也跟着你去。大袁说你看好家就行。
大袁自己去找人。拜年队据说有四五班,村里的女人却也多。大袁先到隔壁的王庆奎家,问王庆奎家愿不愿意。王庆奎家在地上转一个圈,说你看看我这体形行?她有些将军肚。大袁笑着说,弟媳妇是不打扮,打扮起来好好的一朵花儿。王庆奎家觉得这话很顺耳,说,没事打麻将或许还输了钱,不如跟着你去能挣几个挣几个,是不是他大袁叔?大袁听出她说到一个实质性问题,沉吟了一下,说,等我找齐了人一并给你们说。王庆奎放假在家的女儿听到了他们这一出,也嚷着要跟进来。大袁一下有些喜悦,这就是两个队员了。他接着去寻人,一连说好了6个女人。人们几乎不约而同说到钱的问题,因为其他几个女人中,有人都拉过她们,给的份子并不是很理想。不理想,就还不如她们在家打打小麻将来得清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