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杨发短信告诉谢如芳,他正在老地方等她。谢如芳看了短信不免有些扫兴,苏杨说的“老地方”就是F大学四十年前建造的毛泽东巨型塑像。如今那座塑像成了F大学校园内最容易辨认的地标,离苏杨所在的实验室很近,苏杨把约会地点放在那儿,完全是为他自己方便,毫无浪漫意味。
谢如芳去老地方时忽然意识到自己有些自作多情,也许苏杨要跟她谈的事情根本与感情无关,她怎么会一厢情愿地朝那方面去想呢?难道自己潜意识里期待着苏杨的某种表示?谢如芳放慢脚步,努力做了几下深呼吸让自己冷静下来,她不允许自己在任何一个男人面前流露出内心那份渴望,况且苏杨又不是温莎公爵,谢如芳怎么可能心甘情愿让他抢占感情制高点呢。
苏杨要跟谢如芳谈的事情果真与情感无关。苏杨一见面便急切问道:“如芳你知道吗?今年国家教育部要公派两千名博士出国进修,国外高校或研究机构可以自行联系,你我都符合公派条件的。我已经下载了好几所美国大学的资料,跟你我所学专业相关。”苏杨把一个精致的文件夹递给谢如芳,里面是厚厚一沓已经打印好的美国大学资料。
虽然这次约会的主题与谢如芳内心期待相距甚远,但她依然感受到一种从未品尝过的甜蜜。一个男人如此热心地为你提供帮助,总不能完全摒除感情因素吧。
谢如芳坐在毛主席塑像下的台阶上,借着周围绿化丛中的泛光灯翻阅那些资料。资料是英文的,字母又小,在这样的光线下读起来很费神,谢如芳只不过用这个举动表示她对苏杨的好意领情了。
苏杨坐到谢如芳身边,谢如芳可以闻到他身上特有的男人气息,她心跳开始加速,大冷天竟然不由自主用手上的文件夹当扇子扇着。谢如芳对苏杨说:“我们学院刚跑掉几个单身青年女教师,我听说眼下学院内部有个不成文的规定,今后只派已婚教师出国呢。”
苏杨咧了咧嘴,露出一丝嘲讽,“嘁,还有这回事,那岂不等于婚姻歧视吗?”
谢如芳显得有些无奈,“有什么办法?我们这些小人物的命运从来不是掌握在自己手上。”
苏杨看了一眼谢如芳,又仰起头来把视线投向正在大挥手的毛泽东,像是要从毛泽东那儿汲取智慧和力量。突然,苏杨猛拍一下谢如芳肩膀,“有办法了,你马上嫁给我吧,这样你就不是未婚,而是已婚女教师,你们学院还有什么理由不让你出国呢?按我们专业行话来说,就是利用现有资源最大限度改善生存环境。”
谢如芳差点惊跳起来,呆呆望着苏杨那一脸不真不假的表情,感觉像是受了侮辱,她跟苏杨至今尚未真正确定恋爱关系,怎么可能一步到位直接谈婚论嫁。如果苏杨仅仅为了帮她出国才出此招数,那谢如芳宁可一辈子不出国门也不愿接受苏杨的好意。
苏杨唯恐谢如芳误会自己意思,立刻站起身来,一把拽住谢如芳胳膊,“如芳,咱俩又不是大一大二的小孩,不该太在意那些虚套浪漫把戏吧。我喜欢你,更希望有机会与你一块出国深造。我想了好久才敢把这些话说出来,你不要拒绝我好吗?”苏杨本来说话有些轻微结巴,可这几句话却说得异常流畅,大概之前反复操练过的。
谢如芳的心在快乐地欢笑,她曾经猜测和期盼的一幕终于出现了,虽然不如预想中那般美妙或让人刻骨铭心,但实质的收获是苏杨亲口承诺要跟她结婚。谢如芳摆出一脸不屑,将那个精美的文件夹摔向苏杨怀中,“你们学理工科的人真是抠门到家了,几张破纸就把求婚过程都省略掉啦?”
苏杨醒过神来,狂喜地大喊,“不省,不省,我向毛主席保证,一定给谢如芳小姐打枚漂亮戒指,然后找个没人的地方跪下一条腿来正式求婚!”
谢如芳以语言学教师的口吻挑剔道:“真是老土,如今哪里还有‘打’戒指的地方,得去首饰店‘买’,连个动词都用不好,还博士后呢。”
苏杨把文件交还给谢如芳,讨好地说:“以后在你谢老师教导下,我的语言表达能力一定会天天向上。”
谢如芳没想到苏杨的实际行动来得如此之快,几天后一个傍晚,苏杨约谢如芳去F大学博士活动中心茶室喝茶。茶室里人不多,苏杨将一个大红丝绒盒放在茶桌上,请谢如芳打开看看。谢如芳虽有心理准备,却也不能在这种时候表现得过于迫不及待,她故意不去看那个小盒子,略带几分矜持品尝着杯中的上好龙井。苏杨说:“那好吧,这盒子你带回去看也行,我先在你跟前跪一下把婚给求了。”
谢如芳差点将口中茶水喷出,她满脸羞得通红,瞪了苏杨一眼道:“大庭广众之下你发什么神经,不怕人笑话么?”
苏杨本没真打算下跪,得此令便顺势坐回椅子,把桌上那小盒子打开,里面有一枚精致细小的钻戒。苏杨说:“这戒指上的钻石很小,只有零点几克拉,却货真价实,我请系里实验室老师用仪器检测过。”
谢如芳将左手轻轻伸到那小盒子旁边,示意苏杨替她戴上戒指。这一刻谢如芳心里除了感动还有几分满足。苏杨只是个博士后,没有正式收入,即使买这样一枚小小的戒指也不是件容易事情。而一个女人能让男人如此心甘情愿地为她付出,应该有理由满足的。
谢如芳手上的戒指吸引了青年教师公寓里无数双眼睛,不管探究的或好奇的目光扫来,谢如芳一律坦然面对。用不着他人挖空心思来一番旁敲侧击她便主动相告,“送戒指的人是资环学院博士后苏杨,我的未婚夫。”然后同样坦然地接受恭喜与祝福。青年教师公寓住房一直很紧张,那些刚进F大学的青年教师自然希望谢如芳早日出嫁,那样公寓里就会有房间空出来。
语言学院本来女教师多,好几位与谢如芳一样拥有博士学位,至今依旧独守闺房的“剩女”对谢如芳手上的戒指羡慕得要命,下课后叽叽喳喳拥入谢如芳那间办公室,办公室很快成了农贸市场。剩女们百思不得其解,平日里看上去安静低调的谢如芳如何能完成这项惊人之举,不声不响竟然钓来个专业上相距十万八千里的资环博士后金龟婿。谢如芳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她希望全学院的人都不要再把自己划归单身女教师圈子,谁都无权拦住她的公派出国之路。
自谢如芳戴上那枚戒指,苏杨的后续行动更迅速得令她吃惊。不过二十来天,苏杨已为自己和谢如芳联系上赴美国进修的大学,甚至连美国导师也找好了。谢如芳读着加利福尼亚大学的邀请信,真想狠狠亲吻一下苏杨以示感谢和奖励,可一张口却是,“苏杨,像你这样出色能干的人,怎么会到了博士后才找女朋友呢?”
苏杨眼光暗淡片刻,随即反问:“我是不是也可以向你提出同样的问题呢?”
谢如芳脸上一副处惊不乱表情,“那有什么奇怪的?大城市里优秀的女人比男人多,阴盛阳衰,像我这样自然只好当剩女啦。你没听人说吗?如今婚姻方面的城乡差别是,老姑娘都在城里,打光棍的尽是农村男人。”
苏杨垂下头来,看着自己脚尖说:“我就是从农村来的,老家太穷,所以在认识你之前我不敢在上海找女朋友。”
“那你怎么会有钱买这个戒指呢?”谢如芳将戴着戒指的左手伸到苏杨眼前。
“我正好帮着导师完成一个国家级环保项目,用得到的项目报酬买的,钱不多,所以只好买这么小的钻戒。”苏杨老老实实回答。
谢如芳心里发烫,她给了苏杨一个长长的吻,“我会戴它一辈子的。”
谢如芳本想趁“五一”假期带苏杨回一趟浙江老家,让父母兄嫂见见准女婿,可她很快便打消了这个念头。谢如芳想回老家后少不了会碰到彩芹那帮小姐妹,到时候自己伸出手来,那戒指比彩芹手上的小了许多,很没有面子的。虽说苏杨是堂堂大博士,做学问比彩芹那个只晓得卖瓷砖涂料的男人强十倍,但她总不能像彩芹那样,把苏杨的博士学位证书也用玻璃镜框镶起来展示给人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