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北京文学》2018年第07期
栏目:好看小说
闻小荷又背着药回来了,紫色背包鼓鼓囊囊。
“看什么呢?”闻小荷凑过身来时,我正趴在阳台上。“性福街”上的盛况还在继续,我刚从那里遛了一圈回来。我们29号宿舍楼背面的这条步行街,因周边布满主打大学生夫妻生意的小旅馆而得名,其实它的本名叫“幸福街”。“性福街”今天人影幢幢、热闹非凡。咱北方影视大学一年一度的艺考又火爆来临,怀揣明星梦、导演梦、编剧梦的高中生们,搭乘不知疲倦的飞机、高铁,从全国各地汹涌而来,二月春风里闪动着一张张红扑扑的脸。善于巧抓商机的人们,拎着化妆盒、推着行李箱、或是提着熨得平平整整的裙装和西装,前来找艺考生和他们的家长攀谈生意:脸妆100,发型设计200,租服装含押金800。高中生们茫然、家长们犹豫。说辞来了:
地球人都知道,面试靠颜值。
浓妆现在不允许,我的无痕淡妆技术,保准让你看起来既出众又自然。
你们参加艺考培训,上万的钱都花了,关键时刻还在乎这几百块吗?
我很高端的,经验特丰富,经过我的打造,你想考不上都难。
……
我和闻小荷都是跨专业考的博,没经历过艺考,“性福街”的这派景象,在我俩眼中就是一出稀奇的舞台剧。
“向钱看,向钱看,父母的责任重,孩子的冤仇深……”
看了一会儿,闻小荷哼起即兴改编的歌曲,转身打开搁在阳台角落里的茶花牌收纳箱,把背包里的药品逐一放进去。
“茶花”满了,各种膏药、胶囊、颗粒、口服液、喷剂,应有尽有。
“你怎么不去校医院拿药啊,才按10%的价格收费,你瞧,10片装云南白药膏,市场价56一盒,校医院才5块6。”闻小荷朝我扬了扬手中的云南白药膏,然后小心翼翼地放了回去。她把满箱子的药整理了又整理、摆弄了又摆弄,好像那是她的绝世珍宝。
这些药得来确实不易。我也领教过,校医院的医生不会随便开单子,要是男大夫可能好说话些,可专管开药的全是一帮中年妇女。我们这些学生一进去,她们像盯嫌疑犯一样盯着你,趾高气扬地问一句“哪里不舒服啊?”你若说喉咙疼,她们会让你张开嘴巴,用笔灯使劲往里照,照完皱着眉没好气地训斥道:“疼什么疼,一点儿炎症都没有!”上次我跟博三的一个师姐去过一次,师姐想开点清火的药给父母带回去,那个眉如柳月的女大夫就是这么对待她的。轮到我,“柳月眉”冰冷的目光一扫射到我脸上,我早忘了我什么“病”了。“你怎么了?”“我……我也上火了,您瞧,这儿都长痘痘了。”我连忙伸手去摸下巴,却恨那颗痘痘何时已不辞而别。“好,给你开两袋牛黄解毒片,吃吃就好。”出乎意料,“柳月眉”对我的下巴完全没兴趣,痛痛快快就把单子开了。结账时我才发现,两袋牛黄解毒片折扣价一共才两毛钱!出了校医院,我一阵害臊,真像是做了一回贼——竟然就为了区区两毛钱!自那以后,我发誓,除非真生病,否则绝不屈尊再去校医院拿药!
看看闻小荷面前满满当当的一箱药,那该包含了她多少深情。她肯定每次都得装出一副这儿疼那儿痒的病态,去面对那些牛气烘烘的医生。光子好幸福啊!我知道,这些药都是闻小荷买来打算给光子的姥姥送去的。
光子是闻小荷的男朋友。
春天来后,汪锐发情一样高频率造访29号楼,看楼的阿姨烦了,态度就是四个字:绝不放行!汪锐发微信,闻小荷不搭理,打电话,她也不接。于是他嬉皮笑脸地使唤上了我,说,谁让你是闻小荷唯一的室友呢。而我,竟对这人民联络员的差事乐此不疲!
周三上午,如同往常,闻小荷的手机振动了好几遍没人理会之后,我的手机响了。电话那头是汪锐,他让我下楼去,说是“有东西给你们”,其实这“给你们”,不过是“给闻小荷”的另一种说法。我等不及电梯,救火似的沿楼道冲下去。人真是世界上最奇怪的动物,明知汪锐找我的目的是为了闻小荷,我还是激动不已。
汪锐怀抱一个纸箱站在门房窗口前,他从箱子里拿出两个圆圆鼓鼓的脐橙,搁在坐里边的张阿姨面前。
张阿姨低头织着毛衣:“你小子少来这一套,吃了你的橙子也不会让你上去。这儿是女博士楼,姑娘们都在宿舍里看书写论文,都像你这么成天跑来瞎串,女博士们的论文质量都要下降!”
汪锐笑嘻嘻:“您不愧博士楼的宿管阿姨,您说得对,以后绝不来打扰。今天最后一次,我保证。我真的有万分火急的事。”
“你糊弄鬼吧,每次都是最后一次,每次都是万分火急。”张阿姨气愤地抓起橙子扔回汪锐的箱子。
可怜的汪锐!闻小荷最近靠点外卖过生活,除了上楼,他还真没法见到她。
见我走近,汪锐便把纸箱子往我面前一送:“我朋友从南方寄来的,拿回去吃吧。”我接过箱子,汪锐扭头就走,看都没看我一眼。起初,汪锐托我办事还一脸笑容地客气客气,而今连表情致谢也省略了,只剩下干巴巴的交接。我像是被全世界抛弃的孤儿,痴痴傻站着,抱着十斤重的箱子,如同抱着一团棉花。那远去的深蓝色运动衣,一晃一晃牵动着我的魂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