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风刺道:“完全是另一个人!不过听出了是你那一口嗓音。”粟野舒心地笑了,他拍了拍席风刺的肩膀道:“你这个住处好,青云集团也很好,我算是时来运转。先只叙友情,莫谈国事。”
三人拖桌子拉板凳,各霸一方。
何心琴对儿子的吩咐不敢怠慢,整了几冷几热的碟子招待贵客。
席风刺又从柜子里取出一瓶据说是某老板要重整雄风特酿的名牌“黄鹤楼”,粟野瞥了一眼没作声,李天明道:“就这潲水?”
粟野横了他一眼:“将就吧你,你还当是往日吃云吞的日子!”
席风刺没听懂“吃云吞”是什么意思,他对烟酒不在行,烟一概呛,酒一律辣。不过,“黄鹤楼”勾起了他们三个在武汉求学度过的难忘时光,光听听那些街巷比如“昙华林”、“戈甲营”、“积玉桥”,就其味无穷。令人神往啊!
一瓶53度的“黄鹤楼”一分为三,酒还真醇,席风刺喝了个四脚朝天,李天明已呼呼入睡,唯有粟野镇定自若,自斟自酌,将席风刺没喝完的酒一口吞下,将桌上菜肴一扫而空,才满意地抚着亏欠了一天的肚子,扫了一眼两个松包,不屑地道:“就凭你们这熊样也想打天下!”
天麻麻亮,何心琴眯了一会便惊醒了,她走到客厅看见儿子和鸡子东倒西歪在沙发上,而那位贵客站在落地窗前,两手叉腰,昂头挺胸,好像电视里那个拳王击倒对手得胜后的洋洋得意。
她心疼地喊着:“小风小风。”粟野转过身来叫道:“何姨,没事,他们自己会醒。您不认识‘乖儿子’了?”
这一声“何姨”使何心琴记起了某些东西,她儿子同学很多,但都叫她“伯母”或“伯妈”,只有一个同学例外,这个全班身体最棒、成绩最优的奇才,仪表堂堂,谈吐文雅,善解人意,每次称她“何姨”,她听着就感到舒服。那个被她亲热地叫着“乖儿子”的,进了大学就没再入自己家门。她曾问过儿子,席风刺告诉她“乖儿子”学的专业不同,课余时间忙着挣学费搞外快,一概不串门,她还感慨了好一阵。
在何心琴的记忆中,粟野虽然父母早逝,却有一个难得的舅舅,他的舅舅郁天枢是著名教授。家学渊深,文武兼备,可惜与她丈夫同命运。正因为这个变故,这位大教授自妻子弃家离异,便将自己的所学,悉数传授给外甥,倾力培养。还有另外她不知道的一面,舅甥二人都经历过炼狱之途,常人怎能理解粟野才艺精进的秘密。
“粟野,乖儿子?你见老了。这些年你也一直在这里?还搞得不错吧?”
“一叶浮萍而已!何姨,您还是这样年轻,一点也没老。”
何心琴想:这孩子说话听了真舒服,口里却道:“还不老?都快到花甲之年了。”
“真的一点也不老,顶多四十四五岁。何姨,我现在是小风的副手,往后打扰您的日子就多了。”
何心琴对粟野更加另眼相待,她笑吟吟地道:“这几天,我都替小风愁死了,他对电脑虽说不外行,也只懂点皮毛,要他去管理那么大的集团电脑部门,那不是硬逼公鸡下蛋吗?他对我说要请一位电脑奇才来主持技术方面的工作,原来盼的就是你呀!”
这一阵高兴使整个屋子都弥漫着生气,何心琴虽说到了花甲之年,老实说真不现老,发乌腰细,肤白唇红,那么苦熬也没把她折磨变形。何心琴去弄了一锅百合双耳鸡蛋羹,拍醒了席风刺和李天明,三人各饮一碗,香甜清肺,止渴生津。
然后,趁何心琴摆弄早点,李天明“方便”之机,粟野示意席风刺到卧室里单独密谈。席风刺的卧室有一扇弧形落地大窗,正对着小区的喷水池,粟野道:“这套房子是租的?”
“暂时租下再说,五年之后可以考虑买下来。”
“何姨还满意这套房子吗?”
“他老人家一辈子穷怕了,嫌贵。”
粟野道:“买下吧,何姨也该享享福了。”
席风刺道:“130多万啦,老兄。”
粟野道:“一次性付款呢?”
席风刺道:“谈得顺,可以砍下十来万吧。”
粟野从他的夹克里掏出一本存折,对席风刺道:“你去谈,10万也是一个不小的数字,谈妥了就去买下这套房子。记住,用你的名字购房。我来告诉你密码。”
席风刺惊诧地看着粟野,用手挡开了存折,满面狐疑:“这算什么?”
粟野道:“感谢你替我谋了一份好差事。”
席风刺道:“请你到电脑部不是帮你而是帮我自己。”
“替你买房子不是帮你,也是帮我自己。”
席风刺搔着头:“我不明白。”
粟野将存折塞进席风刺的衬衣口袋:“一切说白了,就没有你们文人欣赏的含蓄美了。这事只你我知道就够了。”
席风刺还想争辩,粟野已经脸露不悦:“请你腾出一间房,我要在这里住三个月。这房子一定得买下,租住会招来麻烦。在购房的同时,请你把自己和何姨的户口一并迁入,百万以上房子是可以转户口的。今天就去办,电脑部交给我。”
席风刺拈出存折,翻开看见开户人并非粟野,而存入金额却高达500万元!
粟野道:“不要往那么可怕的敛财路上去想,老实告诉你吧,和上市公司是异曲同工之妙,都是割苕猪的肉,一个暗夺,一个明取。如今山大王红了眼,劫杀我们这些剪径的蟊贼,把彩民都往足彩、福彩的山上赶。”
门外何心琴在招呼他们了。粟野铁锤般的拳头象征性地在席风刺的肋骨上捣一下,口气斩钉截铁:“取存折的百分之四十,扣除我过去欠你的,将存折和欠条在晚上给我。走,出去填肚子!”
席风刺脑袋一片混乱,这天下掉下的一块馅饼太快、太突然也太大了!天上不一定不会掉馅饼,那些中500万大奖的彩民若肯开口:“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论就不攻自破,馅饼论者哑口无言。席风刺就这样天马行空遨游了之后,决心已定,抹去嘴巴上的油渍,套上西服,引粟野、李天明见过钱黛,各司其职。他一溜烟直奔银行取款,同开发商砍价。
正被警方四处通缉的六合彩总筒粟野,各处落脚点被抄,走投无路,面临绝望,抓住一条藤蔓,白天黑夜,安然无恙。
路飞龙出身强盗。强盗也分三六九等,路飞龙是大盗级,不仅心狠手辣胆大,也确是个当代宋江。他做强盗靠曲不凡,做企业笼络了商界奇才成一早。
成一早其貌不扬,身材三寸丁,一张麻饼脸,头上长角,身上长刺,张口一阵火药味。
那年,路飞龙和曲不凡正在黑白两道中徘徊,上了一座酒楼,看见高朋满座,墙角尚有一席,但已被一人捷足先登。
曲不凡上前搭腔:“兄弟,喝酒呀。”
这人眼一翻,“怎么着,我就不配喝酒吗?”
这就是成一早。
二人一时语塞,不知如何应付。
成一早道:“要坐就坐,这酒楼又不是我开的。我他妈喝啥酒,正对酒生气!”
“不气不气,生气伤肝。不凡,叫三瓶上等干红,咱们三个一块喝。”
“咋的,你们以为喝干红就是贵族和时髦?什么叫上等干红?暴利干红!喂,小姐,给我一杯茶。”
路飞龙不是傻瓜,他殷勤地招待成一早,成一早是怪物,边吃边骂所有的葡萄酒老品牌。
“十块左右的成本,几十块一瓶的暴利,迟早会有人击穿这个铁幕,炸开一道口子。只有将葡萄酒引入低端,向平民消费倾斜,降到二十块以下的水平,才能改变整个葡萄酒市场的营销方向。葡萄酒只有顺应了平民的消费水平,你看不出多少年就会引来酒业的风暴,葡萄酒就会将白酒赶出餐桌!一瓶干红,色鲜味美,有益身心,价格只有十几元,再改变一下包装,干红葡萄酒价格可以降到十元以下!甚至于干红葡萄酒只需要五六块钱,这样下去,干红葡萄酒就进入了千家万户,成为和牛奶咖啡一样的家庭日常饮用品。”
这番话如果让干红葡萄酒业的老板听见了,深入琢磨一下,说不定葡萄酒真能当牛奶卖。不过成一早对酒生气,正是有酒老板对他将高贵的淑女贬为村姑的奇想痛加斥责。
路飞龙对成一早一见倾心,将这个三寸丁谷树皮请进门,打算做平民干红的生意。
路飞龙像侍候老祖宗一样安置比他小十来岁的成一早,好吃好喝,一晃就是两个月。曲不凡从考古的角度来观察这张麻皮到底有多少点子,朱元璋的气候自然绝对没有,吃饱喝足,上街压马路,哄发财心切的哥们?路飞龙道:“随他,交个朋友也值,日后我们有用人的时候,是吧?”
成一早终于摊牌了:“你们二位有家有室,供一个卡西莫多肉酒肉饭,无口无嘴,算你们有眼有珠。说吧,你们连头带卵的家底有多少?”曲不凡心里一怔:看不出这家伙还读过《巴黎圣母院》,于是,对成一早心存戒备。
正在饭口,路飞龙一家老小和单身的曲不凡是共荷包的,曲不凡是路飞龙的生死兄弟,住在一起,都围坐在一起就餐。路妻梅春姑是乡下人,进城多年还保持着农妇的勤劳朴实,唯夫命是从,只有独子路青云正在上学,调皮捣蛋第一,正餐不吃,麦当劳、肯德基轮换。所以,除了曲不凡,对成一早的粗野倒觉得亲近。曲不凡抢先伸了两根指头。
“两个太阳?”
黑道出身的路飞龙笑道:“成老弟太抬举我们老兄弟了,暂时还没有那能耐。”
成一早哼了一声:“那就不必做梦了,掀起干红葡萄酒平民风暴是我的一个梦,没有两个太阳晒不干,没有五个太阳照不亮。”
路飞龙和曲不凡都很失望。成一早道:“一次提现,能打多少?”路飞龙和盘托出:“五千万。”
成一早把筷子往桌子上一拍:“算你们走运,够啦!不干葡萄酒照样发财。”
路飞龙和曲不凡面面相觑,成一早将他们的心一提一甩,一惊一乍,江湖阅历再深,一时也探不着这个卡西莫多的深浅。
成一早索性在大靠椅上打了个盘脚,一边抠那奇臭无比的脚丫子,一边说:“你们老哥二人生得都还气派,倒不像红胡子绿眼睛的强盗,生意场上拿得出手。不过,我见你们既非大亨后裔,也不是生意人出身,捞的这笔钱若不是杀人越货抢银行,也恐怕是来路不正。幸亏现在不兴财产登记,但这一天总会来到。到了那个时候,你们这笔款子也只能埋藏在地下长毛发霉见不得太阳,想洗白也来不及了。如今这时机最好,而且你老哥这飞龙二字起得有眼睛,我们就挂牌叫飞龙服装公司吧。”
路飞龙和曲不凡异口同声问道:“做服装?”成一早不紧不慢道出了天机,三人拊掌大笑。
等到笑容收敛,草拟行动方案时,成一早沉下脸:“丑话说在头里,我成麻子分文不名,只入干股。公司交我打理,不出几年,发展成飞龙集团。十年之内,十个太阳高悬于飞龙上空。到那时,我要说走就走,三个太阳归我。”
十年之后,飞龙集团已积累了超过十亿的财富,成一早带走了他的三个亿。成一早远走,路飞龙长眠,曲不凡辞职,当年飞龙崛起的天时地利人和都已消失在历史的长河中。
粟野明白了:钱黛在准备退路,等到她将资产转移到一定数量的时候,突然蒸发,这种把戏粟野玩过不止一次。
今天的青云集团上下处于一片混乱之中,好像一个看似十分健康的人,其实,癌细胞已在重要器官扩散,生命危在旦夕,自己还不知情。
粟野却从电脑部的数据中诊断得一清二楚。
外面的世界尽管禁赌风暴刮得异常凶猛,也不过是在市井小巷荒郊野外,或者密室赌场,这些赌徒麇集的污浊之地,横加扫荡。在集团高层和豪宅中昼伏夜行的粟野,安安逸逸地躲过了马警长告诫的三个月蒸发期。他去掉了假胡子,干高管不同于干总筒,形象分太重要了。
粟野没有去找马警长,现在还没有这个必要。他认定马警长是个可交的汉子,这人有骨气,仗义。他也惦记着那个小燕子,不时与她联系,知道她在万家银照料下,也就放心了。
路青云突然患病,使每个人的处境发生危机。这个淫棍就是铁打的汉子也经不起白天黑夜泡妞。纵有立地还阳的天赋,那不争气的双肾却举起了白旗。原来还想靠“燕尾剪”、“卷帘秀”削平腆起的小肚肚而塑身,小肚肚已经从高山被夷为凹地。粟野最近接受的紧急任务,令李天明暂时放下欧美网络信息处处长的职责,一天24小时在网上高价寻求为董事长换肾的肾源。
其实,对路青云的死活最着急上火的是钱黛,她一时疏忽,没有逼路青云一起去履行法律手续,成为合法夫妻,以为那不过是几分钟就可以搞定的小事,没有料到才三十出头的路青云,这样经不起打熬。她真的后悔自己对男人的研究失误,她以为只要让路青云天天尝鲜,无暇它顾,就可以独掌大权,事情坏就坏在天天尝鲜上头。她已经不能把躺在急诊室里吊着瓶子插着管子的路青云背到结婚登记处了。在路青云的床头,围着从来没有听说过的亲戚,男男女女一大堆,据说都有继承的权利,个个都在等待路青云早早咽气,有的已经请了律师。这个时候哪个想要变着法子分一杯羹,如果没有张飞的猛劲,休想杀入重围。
路飞龙的结发老婆梅春姑是个老实巴交的乡下人,钱黛本可以玩弄于股掌之中,况且梅春姑在丈夫去世之后,就已经把路宅改成佛堂,吃长斋,与世无争,只要天天有豆腐、长明灯的香油缸不干就心满意足。凭空突然来了一个美籍华人教授,认梅春姑作表婶;而她老家栗溪山冒出一帮子亲戚,孤儿出身的路飞龙突然出现了无数侄男侄女,中西合璧,夹击钱黛,使她陷入危难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