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西藏文学》2006年第02期
栏目：小说
（接上期）“讨论处分邢晓砚的问题，应召开局长办公会，不应该开局党组会。”望着记录本上刚刚写下的两行字，甄启明盼着会议快点结束，好把这条建议向局长反映。同时，他也希望会议快点结束好去赴约。昨天，他已经和战友约好了，中午赶到战友开办的养殖场去吃饭，顺便把战友借给他的二万块钱拿过来。交付房款的最后期限快到了，甄启明还缺二万块钱。金迪已经明确表态可以让他缓交一段时间，他不想搞特殊，到处找战友借钱。听说他要买房子，尤建国专门打电话给他，愿意出钱或是借钱给他，甄启明没答应。他怕在经济方面和尤建国扯到一起，将来说不清。
走廊里响起了碗筷交响乐，会议还没有结果。甄启明坐在列席座位上，心里很着急，又不好表现出来。这次会议的起因是，法院指定东方所律师邢晓砚给贪污犯罪嫌疑人李大明担任辩护律师，邢晓砚拿到卷宗后，卷宗被李大明家人拿去复印，法院按照《律师违纪行为处罚办法》第三款六条，以泄露国家机密罪准备对邢晓砚起诉，并将情况通报给司法局，希望得到司法局的支持；东方所和邢晓砚则要求司法局出面维护执业律师的正当合法权益。
郝四喜表示支持法院，郑唯要替东方所和邢晓砚说话，局长和分管副局长针锋相对，寸步不让，会议室的气氛很紧张沉闷。
“李大明是个大贪污犯。”郝四喜用力挥着手，似乎是要劈了大贪污犯的脑袋，“把他的卷宗拿给他家里人去复印，导致证人翻供，这么严重的问题还不算是泄露国家机密，什么事才算是泄露国家机密？老子决定严肃处罚当事律师邢晓砚、处罚东方所，有的人坚决反对……”
“郝局长，我没说坚决反对。”郑唯用手指推推鼻梁上的眼镜继续说道：“东方所要求我们维护执业律师的正当合法权益……”
“这正当合法呢？”郝四喜凑近郑唯，似乎要把郑唯一口吞下去。“李大明的案子连省委领导都惊动了，指示法院依法快审快判，让邢晓砚这么一搅和，翻供、串供，简直乱了套。”
“局长，邢晓砚是李大明的辩护律师，你怎么能随便用‘搅和’这个词？”郑唯冷笑一声说，“法律一向讲究严谨，你刚才说的话里有三点不对。第一，到目前为止，李大明还只是一个犯罪嫌疑人，不是你所说的大贪污犯。第二，邢律师没有把李大明的卷宗拿给他家里人去复印，只是一时的疏忽，被他家人钻了空子。第三，如果说李大明的卷宗是机密材料，泄密的第一人绝对不是邢律师，应该是法院的人，是他们把卷宗拿给邢律师的。我们要充分考虑到这几点，不要听法院的一面之词，让我们的律师在正常的执业过程中，受到不该有的处罚。”
“邢晓砚违法违纪后果严重，在这个问题上，我们要和法院保持一致，坚持维护司法的权威和尊严，而不是一味地袒护有问题的律师。老郑，你我不要再争论了，我们让党组成员来发表意见，到底是按照你说的维权，还是按照老子说的支持法院工作？”
郝四喜的话音未落，金迪第一个表态：“我先说，支持法院的工作。”
“对。我赞成。”李有财急忙附和。
“小萧，你的态度？”郝四喜点名道。
萧立辉看一眼郝四喜，含含糊糊地说：“我跟他们的意见差不多。”
“洪组长，你的意见？”
“我觉得这件事嘛，既要支持法院的工作，也要考虑维护律师合法权益的问题。能不能这样？由局里出面和法院协商一下，把这事转到局里来处理，而不是由法院来审判。”
甄启明在本子上记下每个人的表态，他认为郑唯的意见是对的，洪组长的建议是可行的。
“我保留意见。”郑唯重申了一遍自己的态度，不卑不亢地说，“司法局是律师之家，是律师正当合法执业的坚强后盾。现在的律师都不喜欢干刑辩工作，报酬低不说，刑法、诉讼法有很多条条框框约束律师，稍微不慎就会触犯法律法规，谁愿意干这种费力不讨好的事？甄处很清楚，现在的律师接手刑辩就头疼，很多人处于应付状态，长期下去，对我们建设社会主义法制国家极为不利。”
郑唯觉得甄启明业务娴熟，又有背景和后台，他认为甄启明不会惧怕郝四喜，就把甄启明往他的阵营里拉。他希望此时的律管处处长能有点良心，站在他一面帮着东方所、帮着邢晓砚说句公道话。他用眼睛示意甄启明表态，并继续说：“甄启明同志对律师刑辩工作应该有很深的了解，法院能拿给我们律师看的卷宗，根本没有什么机密可言，都是些可以公开发表的通稿。君不见，最近的报纸上天天长篇累牍地报道李大明事件的发生、发展、破案过程……”
“什么君不见，君要见的。老子现在是在开局党组会，要你就处理刑晓砚的问题发表意见，你东拉西扯地说那么多做什么？”郝四喜粗暴地打断郑唯的话，指点着甄启明说：“小甄，郑局点了你的名字，这很好。你说说吧，是同意老子的意见，还是同意他的意见？”
对一件事有不同的看法是很正常的，郝四喜这样问，等于是把这件很正常的事变得不正常了，变成了郝四喜与郑唯之间的个人之争，而且要求甄启明在两个人中间立刻作出选择。想到局长对自己的种种关爱，甄启明的天平违心地倒向了郝四喜。在做出这种选择的时候，他对自己进行了说服，毕竟法院还没审判，事情还没严重到无可救药的地步，不要和局长当面顶撞，等局长气消了，下来再做工作。
“既然列席会议，小张、冯主任也谈谈看法吧。”
“我同意郝局的意见。”张毓敏迫不及等地回答。甄启明看到郑唯眼镜片后面，闪动着鄙视的目光。冯主任态度不明地点点头。
郝四喜跌坐在椅子上，后背用力向椅背上靠靠，用一种胜利者的口气说：“老子脾气坏，在党组会上还是很讲民主。郑唯，你听到了大家的意见，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少数服从多数，就这么定了。郑唯分管律管处，但他对这件事有保留意见，让他起草文件答复法院很不合适，这事就交给小甄来办。为了配合法院的工作，教育全市律师，小甄还要起草一份处罚决定，吊销邢晓砚的执业证书，要求东方所停业三个月进行整顿。”
“局长，对邢晓砚和东方所的处罚，是不是等到法院判了之后再做？”甄启明希望拖延一下时间，使这件事有个缓冲的余地。
“不行！”郝四喜的态度十分强硬，“我们要配合法院的步骤，对邢晓砚进行严肃处理。东方所一直不尊重市局，平时做事太张狂，出了事啦知道来找老子，哼。小甄，抓紧时间起草，越快越好，整好了就交给老李把关，尽快发出去，听到没有？”
甄启明答应着，他分明觉得那个声音不是自己的，也不像是从自己身体里发出来的。一瞬间的选择，让他踏上了郝四喜的战车，上车容易下车难的感觉，让他痛苦万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