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春节寒假时,大哥已经到了高三下学期,虽然在滑翔学校学习得正是各方面都在“兴头上”,可是老父亲还是相当敏感地觉察到整个中国的大形势已经有些“山雨欲来”了。当了一生教员、教师的身为大学党政一把手的父亲郑重地对大哥说:“只要一切还能正常,你好好学习,保持你的状态,我就能保送你进‘军工’去上大学!”军工就是当时的哈尔滨军事工程学院,是在新中国排在清华、北大前边的大学呢!大哥当时真的没听懂这句话,什么叫“还能正常”?可是到了高三毕业的春夏之交,全国一道通令下来,大学停止招生,全力进行“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了。到了大哥毕业之前的八月中旬,“文革”已经如火如荼了。虽然当时,老父亲才刚刚被贴了几张大字报,还没有被彻底打倒,但是大哥的飞行员是当不上了,可是就那样,滑翔学校的另一个上级管理部门省军区做出一项规定:凡是因为各种原因不能当飞行员的所有滑校学员(大概占人数的一少半),各方面仍然是最优秀的,如果想当兵,省军区一律接受。
飞行员不能去了,大学停招了,其他的老高三的同学都在轰轰烈烈的“文革”中折腾着玩儿呢,大哥便自己做主:当兵!本来在父亲眼中,大哥是自己真正的希望和理想;儿子也一直在自己希望的路上健康地成长,可是到了最最重要的关口,一切都乱了,乱到了自顾不暇,根本就无力来左右一切了,只能眼看着大哥收拾起最最简单的必需品,走出了家门,走出了院门,走出了自己的视野……
一九六六年的夏秋之交,整个的民族都已经被煽动得失去了理智,那场历时十年的空前浩劫正在蓬蓬勃勃地发展着。大哥初到部队,就被分配到省军区直属的警卫部队,在警备区的摩托连当兵。
当时的部队里,真正的老高中,特别是老高三文化的兵简直就是凤毛麟角,加上大哥从来就有很好的各方面的训练,身上的素质当然就让连队的所有人感觉不寻常呢!当时,父母受冲击也不是什么太少见的事情,开始的时候也就没能真正波及到大哥的处境。大哥很快就在部队里获得了很高的评价:连队学毛著积极分子,文艺骨干,连队政治文化宣传版主笔,连队……
当时在大哥的心目中,这世界上的事物那都是辩证的,毛主席说的嘛!任何“停止的论点,悲观失望的观点都是错误的!”所以大哥也就挺直了身子在部队想好好地发展下去。
入了深秋,整个形势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大哥的父母终于被确定为“反党反社会主义反毛泽东思想”的三反分子,老父也被定性为“顽固不化地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了,大哥的地位悄悄地被边缘化,慢慢地,省军区学习毛著积极分子学习班,好几期都过去了,还没让大哥去出席,这就是很明显的信号了。连队里自从大哥当兵以来,所有的教唱歌的工作原来一直是大哥担当,因为大哥的文艺才能是在中学就被肯定了的,用大哥的话说:“咱小学五年级就会识谱,唱歌在什么情况下也从来不跑调!”可就是连队里教唱歌也不能用大哥了!本来大哥当兵就开始写入党申请,很快就成为积极分子了,可现在就是指导员也不找他谈话了,好像入党的脚步也悄悄然地停止了。
这一切,大哥虽然有些想不通,但还都没有真正地危及到根本。就是在一次新党员发展大会上,让大哥的自尊心受到了较为明显的伤害:比他晚入伍的两个战士,由于制止武斗时立功了,先于大哥成为了预备党员。
大哥终于被触动了。
他脑海中的所谓理想和信仰也终于开始了些许的动摇和松懈,大哥一直紧紧绷起的人生状态也逐渐缓解了下来!人家不相信你了,你还要硬去发挥你的积极性,热脸去贴冷屁股的滋味大哥不止一遍地感觉到了,也就开始随波逐流地减缓了人生的节奏,反而一下悠闲了起来。
就在这个十分关键的时候,一次大哥随部队去制止武斗,在一所大学的被砸乱的图书馆外,在一堆堆书籍中,大哥发现了几本高等数学习题集,随手翻翻,书上的数学符号就像久违的亲人,向大哥发出了扯肝拽肺的呼号。大哥想都没想,顺手把其中一套相对完整的三大本高等数学习题集塞进挎包,又捡起一本《高等数学》教科书。
在一个人用一生所有的青少年时间建立起来的信仰崩塌之时;在一个人被周围的变化整个颠倒得无以复加不知道如何对待之时;在一个民族都已经疯狂,整个的社会都变成了人间地狱的时候,这几本数学书籍和习题集,真正成了大哥的救命稻草!当时的部队,除了支左的,像大哥这样的部队只是偶尔有任务去制止武斗以外,整天就没有什么事情,绝大部分时间只是每天早上的“天天读”半个小时,每天晚上的“天天听”半个小时,白天就没有什么事情,大哥这个时候还没有成为摩托连的正式驾驶员,也就没有了保养修理摩托车的任务,大块大块的整时间可就成了大哥钻研数学的好时光。高中三年虽然没有接触到高等数学,但大哥把高三以下的数学都已经揉搓滥了,在这种基础上,就借助那一本教科书,一点不困难地就进入到了高等数学的王国里遨游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