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北京文学》2014年第0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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搬进城里之前,齐山东是寻芳村四大户之一。成为四大户之一的原因是齐山东是退休铁路职工,他的妻子秦素芳是卸了任的村妇女主任,三个孩子——女儿在教育厅工作,大儿子在省城经商,小儿子顶他的班做了铁路职工。女婿在商场做办公室主任,大儿子未婚,小儿媳妇在自行车厂上班。小儿媳妇虽说是个普通工人,但是月月拿工资,比村里那些没有固定工作,四处打零工的妇女不知道强多少倍。因此齐山东在村子里很有地位,很多人说他是四大户的首户。但是也有人持否定态度,说四大户的首户应该是村支部书记。为什么?因为村支部书记有权,村民为了批房基不仅要给村支部书记送礼,还要给他下跪磕头。
寻芳村的四大户除了齐山东,还有村支部书记、村主任和齐河北。村支部书记与村主任被排进四大户,得益于他们是村里的最高首领。齐河北则是因为他的双胞胎儿子,那两个身材修长,相貌英俊,从小就喜欢穿白衬衣的儿子,一个在北海舰队当军官,一个在大学里面做教授。论职位,四大户当数村支部书记;论经济实力,四大户就得数齐山东了。最初村里人不相信这个排名,认为齐河北在北海舰队的一个儿子就超过齐山东的一个女儿加两个儿子。也许齐河北的儿子真的比齐山东的孩子收入高,但是齐河北的儿子找了个抠门的媳妇,成年不见寄分钱回来,过年回家,倒是部队的汽车送到门口,但是从车上拎下来的却是不起眼的几个小包包。齐山东则不一样,齐山东每月有一千元的退休金,农村居住,吃喝拉撒睡全不花钱,这钱没什么用处,就时不时借给乡亲买化肥、盖房子、治病、娶媳妇。齐山东的女儿非常孝顺,一年回家七八趟,每趟回来都是大包小包的东西堆得炕上满满当当。除了东西,她还给齐山东买了彩电、冰箱、洗衣箱,塞在牛皮纸信封里的钞票更是不少。齐山东的两个儿子,虽说不见太多的东西带回来,但是穿得光鲜锃亮,拖着旅行箱从村子里经过,没人不相信他们会给齐山东一沓崭新的钞票。所以齐山东在村里的地位非常高,村里人非常尊重齐山东,齐山东在村里过的日子看上去还算逍遥。如果齐山东不受大儿子的蛊惑,如果能够满足现状,老老实实在村里呆着,那么齐山东后来遭的那些罪就可以全部免掉。
齐山东的大儿子叫齐永茂,他不承认他蛊惑了齐山东,他只说看着齐山东在农村呆得可怜,想叫齐山东改变一下生活环境,将家搬进城里。所谓的家就是齐山东与秦素芳两个人住的房子。初冬时节齐永茂回了一趟家,齐山东当着他的面穿裤子,他不像城里人那样短裤外面套上秋裤,秋裤外面套上裤子,而是短裤外边套上一条化纤料的带着两只硕大口袋的裤子,裤子外边又套上一条屁股上带着两只明口袋,前面带着两只暗口袋的化纤料的裤子。
齐永茂说:“爸爸,你在农村呆成什么样子了?一点看不出曾经在城里工作过三十多年,爸你搬城里住吧。”
其实齐山东早就想搬城里了,他在城市呆了三十多年,单位有澡堂,有食堂,单身宿舍里有炉子。每天下班,洗完澡吃过饭,他就与同事在马路上散步。冬天室外滴水成冰,室内的炉子燃出一堆旺火,带来无尽的温暖。寻芳村有什么?没有澡堂,齐山东一个冬天洗不上一次澡。没有食堂,秦素芳又不喜欢做饭,想起来就做想不起来就不做,齐山东都忘记按点吃饭是什么滋味。农村的房子高大宽阔,没有取暖设施,几乎是室外多冷,室内就多冷。秦素芳是农业户口,村里分给她果园、口粮地,齐山东天天跟着秦素芳伺候果树,伺候庄稼,一身泥土,一身汗水,因此他格外怀念城市的大马路,怀念城市有规律的悠哉闲暇的生活。他跟秦素芳商量了很多次,秦素芳说:“搬城里可以,我有两个条件,房子小了我不住,不是新房子我不住。”
齐山东知道自己没能力在城里买大的新的房子,于是事情就搁下来。这回齐永茂一提,齐山东心思又活动起来,他说:“搬城里住哪儿?”
齐永茂说:“买房,把现在的房子卖了,我给你添钱,到城里买房。”
“你真的给我添钱?”
“爸爸,骗谁,我也不能骗你。”说完,齐永茂还拍了一下胸膛。
看到齐永茂斩钉截铁的样子,齐山东就下定将家搬城里的决心,于是就张罗着卖房。不到一个星期的时时间,一套一百多平米的房子加上一个五十多平米的院子,加上电视、冰箱、桌子、椅子、橱子、褥子、部分碗筷还有一桶花生油,卖了十万元钱。正月十五这一天,齐山东带着秦素芳、带着十万元钱和部分行李奔进城里了。
路上他给小儿子齐永盛打了个电话,说:“我把房子卖了,搬你家住几天。”
齐永盛接了电话,第一个反应是生气,心想:搬到我家里住竟然不提前跟我说一声。生气归生气,他还是给媳妇打了个电话,媳妇当时气得说不出话来,呆了十几秒才大吼一声:“你家的事,我不管!”
当日下午三点,齐山东搬进齐永盛家里。齐永盛与媳妇虽然生气,还是和颜悦色地接待了他们,并且将大卧室腾出来给齐山东居住。背地里,齐永盛跟齐山东说:“爸,你住我家里我不反对,不过得提前跟我说一声,我好和媳妇商量。”
齐山东眼一瞪,说:“我住儿子家,还用得着提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