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作家》2012年第05期
栏目:记忆·故事
春天,时序已到了阴历三月二十二啦,可是,长白山里依然沉默,死静,不见一丝风。这种天相时顺,让漫江一带的山里人发毛……
漫江,是长白山腹地,松花江上源,这儿是锦江和漫江汇合地,也是老白山靠近南坡一带的重要江口,正确说是西坡的重要水道。一千多年前那次火山喷发曾经把这一带的原始森林毁灭,今天人们依然可以在那些裸露的山坡土层上看到一层层已经化成木炭的清晰的树断面,那一棵棵树的粗细“炭圈”向今人告知着久远岁月前逝去的一切。可是,千百年来重新长起的森林已郁郁葱葱地覆盖住大山了。这儿树种齐全,那些几人才能合拢住的红松、白松、臭松、落叶松、鱼鳞松、樟子松、青杨、曲柳、黄菠萝、椴木、桦木全是“够个儿”的成材。于是明清至民国,不少俄国人、日本人、韩国人都纷纷来到这里大动刀斧,岁岁采伐。山里光“砍木”的“山场子”已星罗棋布。伐木人被称为是“做大木头的”,或者“吃做大木头饭的”。他们统称干山场子活的木把们。但是所有的大木,砍伐下来不是完事,运出去才算本事。
运出去,全靠走水。而走水,全靠起风,风把雪吹化,形成桃花水。当年在这一带,走水要走“北流水”。北流水是松花江。它的上源就是锦江和漫江汇合处的漫江古地。松花江是世上落差最大的江。它的正流是在“甸子街”(今抚松)的两江口。山林伐下的所有原木,要先在山里各大大小小沟岔的江河上漂流过去,然后在甸子街两江口穿排,才能正式放排运出大山,进入北流水漂流到“船厂”(今吉林市),再在这里卖木,造船。因此,这儿才被称为“吉林乌拉”——满语,沿江靠川之谓。人们一般都知道,先有乌拉,后有吉林;先有吉林市,才有吉林省,可是,大多数人往往不知道,那从抚松两江口穿排的原木要集中从漫江的江上漂流运送过去才行,因这漫江是北流水松花江的上游,没有上游的流送,就没有下游的穿排,也形不成下游的吉林船厂,因此,每到木头下来的季节,明眼人只把目光盯在漫江。
往年,每到三月十四、十五(清明)前后,山里猎手就到了“打冰壳”的季节了。山里落了一冬的雪,春风一抽,表皮冻上一层硬壳。山里的狍子是尖蹄壳,它一踩在雪上,整个身子就会沉下去,肚皮贴在雪上跑不动。猎人带着猎狗去追它们,猎狗是圆蹄壳,不会沉入到雪下去,所以很易追得狍子。这就是“打冰壳”。往年,春季打冰壳的人只需观察自家房屋的檐滴水就能确定出猎时间,人们往往以房屋阴坡(房后檐)的檐滴水为准,一旦这里的檐滴一淌水,山上的“冰壳猎”也便开始了。如果单看前坡阳面的檐滴水,猎人往往能上去(上山)但下不来,因雪壳在晌午开化,猎人和狗都会被困在山上,饿死冻死。可是,今年太反常,已到了这个季节啦,山里人家房屋后的檐流水还不见水滴。
猎人们一个个沉闷地坐在窝棚门口,默默地抽着闷烟,以疑惑的目光打量着这个奇异的季节。
往年,这样的季节该是风的季节。山里的春风都是要在农历三月十六(老把头节。一个老放山的人死了,后来山里人祭奠它,把这个日子定为他的日子)起,刮到二十二三,整整刮七天,不但人们可以正常打“冰壳猎”,而且风一起,山里的大小江河就开江了,山场子上的木帮们就开始放排漂木了。风不起,冰不融;风不起,江不开;风不起,水不走!
在这儿,风不按时刮起,让一切都错乱啦。
“做大木头的”全在这一带“吃饭”,这使得漫江成为山里最著名的“窝棚地”。窝棚,是东北长白山里人家居住的房子土称。在东北,窝,指一堆一块,大的森林古时称为“窝稽”,也泛指东北山林土著勿吉、肃慎、女真等“山林之人”的居住地。漫江称为窝棚地是与它的自然状况和地理位置有直接关联的。这儿东去老白山顶峰锦江大峡谷不过百里,到达南部与鸭绿江和朝鲜交界也不足百里,西邻临江桦树镇、头道岔则不过三四十里,下游到抚松两江口也不足百里,中经额赫纳荫(松江河)只有三十多里地,是真正的交通要道。所以自古以来,漫江就是南来北往人马驮队的必经之路和各种货物的集散地。
山里的集散地独特无比。由于这儿既是交通咽喉,又远离抚松、临江、长白和老白山顶峰,想到达这些地方必须经由漫江,于是这儿渐渐便自然而然地形成了一个不可或缺的“驿站”,从古代起各种人物便在此设立“窝棚”。每一处窝棚,都有标志,称为“窝棚幌儿”。这儿的窝棚分成片儿。漫江集镇以西是“背坡窝棚地”,住的都是专门“背坡”的。他们的窝棚上插着一个杆子,上面挂着副背夹子,表明他们的身份和职业。
“背坡”,就是专门为出山进山的人背货的一股人。在长白山里,在那些没有路径的山砬坡崖处行走,驴和马已不顶用啦。人别说背东西,就是自身行走都气喘吁吁,只有这些背坡的可以攀爬自如。他们一人一个背夹子。那种背夹子如一架车子趴在人的后背上,上边两个爪,一边垫一个小枕头,紧紧扣在人的肩上,夹子上可摆放达二百公斤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