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年前的一天,李一民出外打短工去了。他家窑洞前来了父女俩。父亲是个瞎子,女儿牵着他挨家吹唢呐讨吃喝。姑娘二十六七岁,长得还算端正。瞎子的唢呐吹得不怎么地道,断断续续的,常常要停下来喘气。一民妈端了碗玉米糊糊送给瞎子,猛见他脚下的泥地上洒落着点点猩红,他嘴里吹出血来了,沿着唢呐口在沥沥地往下滴。
一民妈哆嗦一下,说:“大哥,别吹了,进屋歇着吧。”
不料,这一进屋就再没能出来,瞎子死在了一民家的窑洞里。
姑娘求得一领草席埋了爹,趴在黄土堆上哭得死去活来。一民妈也陪她哭,晚上,一民妈心里活动了一下,问:“闺女,你叫甚么名字?”
“叫杏花,”姑娘悲悲咽咽。
“多大了?”
“二十七了。”
“恁大年纪,怎么没有寻个人家?”
“……俺定过亲,可还没有圆房,俺那没良心的抗不住饿,跳了黄河……”
“啊……,你娘家还有什么人?”
“不知道,俺是公爹从黄河边上拣回家的。”
“这死的是你公爹?”
杏花点点头,又呜呜地哭起来了。一民妈寻思:何不收下这姑娘作儿媳?她那么心疼公爹,显见良心极好。年龄大点知痛知热更合适啊!她把这意见一挑明,杏花当即趴下,给她磕了三个响头。这姻缘就算结了,可小于不依怎么办呢?
李一民十六岁,黄土高原的土坷垃把他摔打成了一条壮汉子。腊月间,要过年了,来了一队兵,是打日本鬼子的队伍。李一民拌土坷垃厌倦了,也要去打日本。他妈急的要疯要死,巴不得立刻有个儿媳妇拴住儿子的腿。索性生米做成熟饭吧。一民妈让杏花收拾一下,扫干净一间窑洞,算是安顿好丁新房,又打发人把儿子叫回来。
李一民糊里糊涂闯进母亲布下的圈套,见炕上盘腿坐着个新鲜的大姐,吓了一跳。事情弄明白后,他说:“杏花大姐,俺是个靠不住的人,可不敢连累你,我认你作个姐姐吧!”
杏花落下泪来,说:“俺上了你的炕,就是你的人了,俺一定好好伺候你。”
半夜,杏花昏昏睡去。一民溜出来,躺在灶屋间,后来也迷糊过去了。天微微发亮,李一民迷迷糊糊中听得门响,闪眼一瞧,看见有个人从杏花那间窑洞里出来了,仿佛是北坡光棍汉牛二蛋。一民知道牛二蛋的德行,肚里叫声不好!这畜牲,最喜欢听新房壁脚,这一回竟钻了空子,把杏花糟踏了!清早,一民妈喜滋滋的以为万事大吉了,见杏花脸上有了红云,不由心里暗暗高兴。杏花还蒙在鼓里,错把牛二蛋当成一民了。一民却只能心里叫苦,一笔算不清的糊涂账啊!
就在那一天下午,太阳坠下西边土坡时,李一民悄悄离开家,投奔了抗日游击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