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年前,房生杀了一个人,一个叫刑七的混蛋。
房生要在清明这天回家给爷爷上坟,人已经到了客运站,脑子里突然泛起一堆白沫,想起给爹准备的虎骨膏药忘记带在身上了,转身回家去拿。刚到家门口,就听见青娅在屋里没好声地喊叫。他一脚把门踹开,眼前是这么一幕:刑七压住青娅的身体,拼力撕扯青娅和她的衣服。那件衣服开满了小朵牡丹花,是青娅最喜欢的一件,已经被刑七撕扯得七零八落,那些牡丹花四处飞溅,花瓣零落了一地。房生是在进门的时候顺手把菜刀操住的,他当时什么都没想,上去就是一刀,剁冬瓜似的在刑七后背上咔嚓一下,然后又从他的后脖子狠劲扫了一刀。青娅得救了,她仰躺在那些褴褛不堪的牡丹花絮里,肺子一鼓一鼓的,呼呼喘着粗气。刑七倒在了他自己的血泊里。朋友之间交往了这么多年,直到那天房生才知道,刑七的血跟狗血一样,黑色的。
此前,房生已经握了二十八条人命,这个混蛋刑七是另外一个。
房生没想过再杀一个人,在房生看来,二十八已经是非常圆满的数字了,他不想加一或者减一。当然,那二十八个是他在越南战场上放倒的敌人,是影响了他一生的战绩,是他的光荣。这另外一个是他多年的朋友,让他万分恶心,也是他命运再次转折的关键。
越南战争早就结束了,他也早就转业回了县城,一直在县肉联厂做剁肉工人。
许多个白天或者夜晚,房生都能想起倒在他枪口下的二十八个敌人。说实在话,他有些佩服他们,那些敌人里有男人也有女人,都是风生水起的年华。他们都是在远处,子弹带着疯狂的转数,呼啸着,从他的枪口射出,他们在远处倒下去,都死得很雄横。事实证明,房生是个天才狙击手,他们班在那场战争中一共射杀了五十三个敌人,他一个人就撂倒了二十八个,这是只有优秀狙击手才能有的战绩。班里的战友都牺牲了,他存活了下来。他成了英雄,当时的报纸和广播称他为孤胆英雄,战争结束之后,他一度胸前戴着大红花在全国各地做巡回报告。
他祖辈父辈都是农民,当兵之前他也是个农民,做完报告之后,他被安排在县肉联厂当了工人。后来房生想,要是自己不是英雄,就不会被分配到县肉联厂,这样的话,就不会跟青娅结婚,就不会认识县城里这些朋友,更不会认识刑七这个强奸犯,当然,也就不会把二十八个变成二十九个。
战场上杀人是英雄,和平日子里杀人就是罪犯。
房生被公安抓起来之后,脑子里仿佛有一颗珠子,在英雄和罪犯之间滚动,想自己死罪难逃,等着宣判吧。房生想,上刑场就上刑场吧,就当越战时在战场上牺牲了。房生还想,只要法场上一声枪响,自己很快就会跟那些战友们会师了,还真是有些想念他们呢。可是,直到宣判的时候,房生才知道,他杀的这第二十九个,这个混蛋刑七居然没有死。房生狠狠地啐了自己一口,怪自己手臭,怎么没杀死他呢。房生记得,自己朝刑七背部下的那一刀应该不致命,可是从脖子上扫过去的那一刀,应该大功告成了,当时他是眼看着刑七的半个脖子都断了,狗血从刀口上咕嘟咕嘟往外冒。很多个日子里,房生都在想,那些医生们是怎么给刑七的脖子接上的呢?房生感叹,现在的医学实在是了不得,这个刑七可真命大。房生沿着这样的思路往下想,在越南战场上,倒在他枪口下的那些越南人,是不是也有死而复生的?要是的话,他的战绩就不是二十八个了。
从春天开始,房生在看守所里一直呆到了夏天,夏天过去了,秋天也过去了,房生是在冬天里被宣判的,判了八年有期徒刑,房生想,八也是个吉利数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