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个金元。
干,还是不干?不,不能干。他们是土匪。你拿了钱,跟了他们,走到哪里都是土匪。话说回来,整整五十个呐,你上哪挣这么大笔钱?再说了,我李大赤条条来去无牵挂,入了伙他们还管吃管穿,哪里找这么好的事情?那人看我有些心动,笑笑说莫急,不在这一时半刻,你想好再说。他调头就走。我心里像猫抓猪啃一样乱了。五十个金元换一辈子骂名,你干吗?我像没头苍蝇一样闷在屋里来回转。院墙外面,天一点点变黑。我想起王二小姐下巴上那颗黑痣。她一定会戳烂我的脊梁骨。为了她,也不能犯傻。我祖祖辈辈生在李村长在李村,岂能给先人丢脸?……可五十个金元呐。够你花一辈子,还能上州府天香阁赎个漂亮妞回来天天操。哎……天上爬出一轮弯月,鞋拔子脸又来了,说他们就住村头土谷祠,还借了村正两套房子,三天就走。鞋拔子脸让我明天宰两头猪,做红烧肉白条肉爆炒肉给他们解解馋。他们这一路走了整整十八天,没碰上一个像样的村子落脚。他们是今天早上进村的,斜跨胸膛的子弹带像乱哄哄的杂草,又黑又脏的破衣烂衫哪像军队穿的?绑腿和鞋子上的窟窿比老鼠洞还大;每个人都像要饭的泥猴,头发很长;目光像狗像驴或者像别的什么牲口,灰不溜秋黯淡无光,见到什么活物比如猪啦鸡啦才突然一亮,恨不能扑上去生吞了它。土匪嘛。他们从深山里一步步打进城里,又从城里一点点打回深山。我真搞不懂,他们何必这么折腾?咋打一枪换个地方像瞎眼老鼠一样乱窜?就不能老老实实找个地盘安营扎寨?对,他们是土匪,天下再大,也没有他们的地盘。都是官家的。他们每到一处就抢钱抢粮抢女人,我听说他们最爱干的就是杀人放火,抢大户人家的小老婆。我又搞不懂了,咋不喜欢大老婆?嫌大老婆太老还是太丑?这一点我咋也想不明白,除非你也当个土匪。好在他们来到李村没抢东西,也没抢女人,大户人家的大小老婆也好好的。不为别的,就因为我们村正答应给他们一千个金元,十个女人。但谁会料到他们人手不够,要让李村二十来条汉子跟他们走?
他们要给的五十个金元,说白了不也是村正给的?
现在,鞋拔子脸掏了十个金元摞在我的八仙桌上。他说是定金,只要我答应入伙,明天就把剩下四十个和一套新军装新绑腿新布鞋送过来。
我愁得没办法。一夜没睡不说,第二天还晕晕乎乎杀了两头肥猪做了八笼好饭送了十坛美酒。他们的人就待在村正下宅后院里,七仰八叉地躺着,有人唱山歌,有人亮着裤裆晒鸡巴,有人醉得抽自己嘴巴子,还有人在哭,你问他哭什么他就说我他妈想哭就哭关你屌事?找死?我低着脑袋退出来。他们是土匪,你能指望他们笑眯眯地跟你唠家常?我回来就怕了——十个大金元躺在八仙桌上,能把眼睛晃瞎。我哭出来了,像喝醉酒的土匪那样哭出来。我咋就收了鞋拔子脸的钱?我他妈脑子进屎了吗?可他跟你讲话的时候嗓音软绵绵的多好听啊,像唱大戏一样好听。你听着听着就把钱留下了,然后还请他喝了你的雀舌茶再走。我脑子里很乱,像刚刚打过水的井。我绕着八仙桌来回晃荡,像石磨上的毛驴。后来总算想出法子来:咋不去找村正呢?咋不向他讨个主意?说走就走。我直奔村正大宅。那几座白墙青瓦的大院方圆十里都望得见,它挺括的飞檐斗拱、雕梁画栋也只有村正那么帅的男人才配得上。我一路小跑,经过满是荷花的池塘,经过老何家当铺,经过药材店、棺材店,来到村正宅前。我歇口气,像平常那样拽起兽首铜环,砰砰敲了五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