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红豆》2014年第09期
栏目:小说长廊
王勇英,中国作家协会会员。鲁迅文学院第六届全国儿童文学高研班学员。广西作家协会第七届、第八届签约作家,南宁市第二届、第四届签约作家。获第六届广西铜鼓奖,2011年冰心儿童文学新作奖,2012年度冰心图书奖,第二十五届陈伯吹文学奖。已出版《巴澎的城》《水边的孩子》《弄泥小丫》等作品近七十部。
【小说长廊】
我到柴草园,看柴草。
柴草园是这老巷里最气派的宅院,我父亲当年以大价钱从一个柴姓商人的孙子那里买下来,给柴草居住。五十年前,我父亲把柴草连同这个大院一起抛弃,再也没回来看过。
我还是第一次来。
开门的是一个四十多岁的女人,我大妈柴草后来认的女儿,一个搞插画的画作者。我应该叫她姐姐。这个画家姐姐说话轻轻的,走路轻轻的。她给我的感觉是,不喜欢说话也不希望别人跟她多说话。
早就听说这个院子里住着两个女人,一个多病沉默的老人,一个不爱与人交往的中年妇人。老宅院安静得让人以为无人居住。
原以为被抛弃的院落会积着幽怨和凄惨的气息,就像小说里或电影里对怨妇们的描写。如今一看,却不然。这个院子被打理得干净,种有各种花花草草,当中摆有木桌竹椅,还有画架,树上、墙头和屋顶上落有小鸟;草丛中,花树下,桌椅下蹲着几只小猫。算得上是恬静干净的地方。
柴草正躺在摇椅上,好像在打瞌睡。她盖着一块小格子毯,书放在腹部,手还保持着翻书的样子。在她的脚边猫着一只灰猫。它看了我一眼,伏下去继续睡觉。
她睡得很香,我暂不叫醒她。
书房的大落地窗正对着小院,我在门前坐下来,顺手拿起放在桌面上的一个本子看看。本子上面写着“柴草村”三个字。随意翻看,是手写稿,像散记之类的文字。字迹秀美,看起来舒服。
这写的是一个叫“柴草村”的乡村文字,透着浓浓的南方乡村气息。
我听到有动静,回头一看,她果然醒了。
“醒了。”我站起来,走到她面前。
她戴上眼镜,打量着我,“你是……”
“王和平是我父亲。我应该叫你妈妈。”
“噢。”她拍拍身边的椅子,“坐。”
我坐下。
“我是父亲最小的儿子王山玉。我妈妈是父亲第三个太太。”
她微笑着点点头。她并不多问什么,甚至连我父亲的事她也不打听。
她的目光落在我手中那个本子上。我赶紧放回桌子上去,不太好意思地解释:“我……”
“可以看的。那是我写以前到过的一个地方,柴草村。”
“只看了一点,但感觉那个乡村很美。”
“是,很美……”
我将要告别的时候,柴草请我帮她办一件事,她说只有我比较合适。
五十二年前,她把一样东西寄放在柴草村,广西一个偏远的乡村,让我去帮她取。
那么多年过去了,被她寄托东西的那个人还在世吗?那东西还能完好地保留吗?我怀疑。但我还是前往那个陌生的地方。
从北京到广西南宁,三个小时的航程,我一路上满脑子都是她和父亲,以及父亲和他几个女人过去的情情怨怨。
柴草的父亲早年在上海做生意,她的母亲亡故早,她父亲续弦,娶了一个年轻太太。那位年轻漂亮的太太不生孩子,她不喜欢小孩。为此,柴草被寄养在海南的姨妈家,直到十三岁才被接回上海。
有一年秋天,十九岁的柴草在一个同学的生日家宴上和父亲相遇。父亲和她一见钟情,每天给她写一封长长的求爱信。父亲是多情的人,身边有不少女子围绕。但父亲想娶的人只有她。
父亲和柴草在谈婚论嫁时闹别扭,我猜测可能是父亲和之前的一些女子没分手得干净,对其中一两个还稍有留情。柴草去海南姨妈家散心。她有一个表妹,大胆好玩,带她坐船出海,想让她在大海中痛快地哭一场,让眼泪把心里积下来的郁闷都冲洗掉。她们不幸遇到风浪,柴草被一艘渔船救起,然后被带回北海海边的一个村子。那家人有个亲戚见她长得好看,以送她回去为由,把她骗到山村里去卖大钱。柴草趁天黑在半路上逃路,翻山越岭地狂走了一天一夜。之后她在一个山村的小路上遇到一个从部队复员回乡的退休军人。他就是柴草村的李大路。
柴草被李大路救下,在他家住了两个月才跟家里联系,然后被接回。父亲与她和好,结婚以后听到一些传言,说她在柴草村爱上了李大路,还怀了他的孩子。传出这话的人不是别人,正是柴草的亲表妹刘瑶。父亲相信了,因为柴草在结婚后曾三次表示要再去柴草村,原因却不肯说。
父亲对柴草已经怀了五个月胎儿充满敌意。柴草因为压抑过度导致流产。从那以后,她就对父亲冷淡。承认父亲的种种猜测,她爱的人是李大路,孩子也是李大路的。她提议离婚。父亲离婚后不久娶了她的表妹,刘瑶。后来,刘瑶在车祸中遇难,留下两个孩子。父亲在天津给一个相好的女人安置了房子,孩子托付给她照顾。父亲对她谈不上爱,也暂时没有结婚的念想,只是久不久去看孩子才住一住。父亲在五十多岁的时候遇到我妈妈,被深深迷住,尽管我妈妈已到中年,并育有两个女儿,父亲仍不顾一切去追求,妈妈离婚和父亲结合,然后生了姐姐和我。
父亲很爱我妈妈,爱这个迟迟才安定下来的家。他从不提柴草,无论是谁问到关于柴草的事,他就翻脸。我妈妈对柴草也没有敌意,因为柴草威胁不到她在这个家的地位,只是偶尔提到时她会说那个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