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鸭绿江》2009年第10期
栏目:短篇小说
万胜,男,沈阳人,1972年出生,辽宁省作协签约作家。作品发表于《小说选刊》《山花》《佛山文艺》《满族文学》《鸭绿江》《芒种》《辽河》等刊物,荣获第四届辽宁文学奖。
这一天羊角突然来找我。
我从浑河场子搬出来已经好多年了,和他的最后一次见面也已经是五年前的事情了。我对他的想念在这五年的时间里就好像一杯水把一个药片溶解稀释了,刚开始的时候还老是想着找机会回去看看他,跟他痛痛快快地杀上几盘围棋,但是后来这种想法越来越淡。城市的生活就像一条无形的套索,把人绑得牢牢的,即使有了时间也只想赖在家里的床上。
五年没见了,羊角的样子更加落魄,这是我预料之中的。我和他从小学一直到高中毕业都在一起,就像两棵挨在一起的树苗,不同的是他这棵树苗从小就营养不良,一直活得很艰难。从我记事起就没见过他的爸爸,他和他的孪生哥哥被妈妈一手拉扯大,而他的妈妈又是一个瘸子,走起路来上身的摆动幅度很大,可以想象她跟别人并排走路的时候会很滑稽。因此我所看到的她总是孤独的一个人,一个人背一大捆柴草,一个人挎着一个土篮子。因为羊角的家境和他的瘸腿妈妈,他一直是同学们嘲笑和捉弄的对象。有一次放学回家路过烧砖厂的架棚子,我们几个同学合伙把他用绳子绑在了架棚子的木柱子上,还浮搁了一块砖坯在他头顶的架棚上,警告他只要一动砖坯就会掉下来砸脑袋。为了不让他求救,我们还把他的新作业本团成团塞进他的嘴里。他知道我们是在跟他开玩笑,居然很配合。大家离开后玩了一会儿竟然把他忘了,天黑后便各自回了家。我到家吃过了晚饭,写完作业爬到炕上就要睡觉时突然想起他来。因为太晚我不敢走夜路,只好让爸爸领着我去找他。夜里很静,离架棚子还很远就听到了羊角呜呜的哭声,很恐怖。他仍然一动也不敢动地在那里绑着。
事后我们以为会招致他妈妈或者哥哥的报复,但过了很多天也没有动静,羊角还是一如既往地随叫随到,任由大家捉弄。应该说有他的存在我们的童年多了不少乐趣。上了初中以后他有了一些变化,变得孤独了,不再像小时候那样围着别人转,而是整天抱着书啃。那时候最流行看武侠小说,金庸、古龙、梁羽生的,几乎被他看遍了。后来又出现了一批冒充货,比如全庸、金康、古尤等等他仍照看不误,仿佛书写得好与坏跟他并没有多大的关系,重要的是这种状态。那段时间我跟他也很少接触,每次看到他的时候他都在一边啃手一边啃书,时间长了竟然把手的关节都啃得又粗又大,两只手伸出来活像两只老鹰爪子。他这个状态没人愿意理他,更没人再跟他开玩笑。初中的三年他就是在这种孤独中度过的。就在毕业前的一个月,他突然主动找到我说,我写了一个武侠小说,你帮我看看吧。我十分惊讶地看着他。你还能写小说了?他的脸一下子红了,说瞎写着玩的。说完转身就要走。我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说你拿来吧,我看。他把手伸到衣服前襟里,把一本皱皱巴巴的稿纸拿了出来,还带着他肚皮的温度。看得出他是很用心写的,稿纸的前后都用图画纸订了封皮,封面上画了两个舞刀弄剑的古人,封面的右下角还有三个描得很粗的字——杨宵著。怎么看都觉得有一点滑稽。我觉得很惊奇,拿到他的作品后马上冲着全班同学大叫起来,老杨写小说了,号外号外,老杨写小说了。全班同学都没心思上自习了,一起凑上来看。我被围在了中间,高声朗读起来……剑气划过所有神拳门弟子的鼻尖,只觉得一阵寒气掠过,所有人的鼻子都不见了踪影……
我只读了两段,大家便都抱着不屑的态度一哄而散。我环顾四周,不见了羊角的身影。我知道他肯定是不好意思,躲开了。一直到放学的时候他才回到教室取书包。从此后就再没见过他看武侠小说,而且他也一直没有向我要回他写的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