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气喘吁吁地跑过那个河湾,立刻泄气了。哪里还有水獭的影子,仿佛它们地遁了一样,早已不见了踪影,只有黑子和四眼还留在这里,抬起一只前爪,一边揉着鼻子,一边嗷嗷地惨叫。只需看一眼它们这副熊样,就知道肯定这里曾发生过一阵厮杀,黑子和四眼败下阵来。
它们刚才受到我们的鼓动,不知道深浅往上冲。结果不但没占到便宜,反而被人家挠得满脸流血。一败涂地。它俩毕竟不是猎狗,只是两条看家狗呀,哪是两只武装到牙齿的水獭的对手呢?这时,似乎二愣子还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气呼呼地说:“是哪个家伙干的‘好事’,把黑子、四眼鼻子都挠破了?”
“这还用问吗?肯定是那两只水獭啦!”我看一眼装糊涂的二愣子,仔细察看两条可怜的看家狗。
它们的脸被挠破好几处,挂一串串红红的小血珠。看得出来,这场厮杀时间很短,瞬间就结束了,肯定没逃多远。我朝四周看了一眼,并没有发现逃走的两只水獭,肯定躲藏在附近,否则不会片刻工夫不见了身影。这时,只听二愣子气呼呼地说:“这两个‘武大郎’简直要翻天啦!把咱们养的两条狗挠得这样狼狈不堪,一定找到两只逃跑的家伙,报一箭之仇!”
因为水獭身子矮,四肢短,渔民才给它们起这样一个绰号。但二愣子报复两个“武大郎”,也得找到复仇对象才行啊!其实,这件事并不难,积雪上清晰地印着它们留下的踪迹,已经把它们的行踪出卖了,并且引导我们来到一个冰窟窿前,而两只水獭的踪迹到这里消失了。不用说,那两个家伙肯定钻进冰窟窿里了。我们走到冰窟窿前,朝里面看一眼,才发现这里是“二层冰”。
卧牛河是条季节性河流,雨水充沛的春夏之际,河水丰满,鱼群游进卧牛河,到两岸的水泡子产卵、觅食。到了秋天,随着雨水减少,卧牛河开始撤水,鱼儿随着游回黑龙江越冬。河面结冰后,河水继续下撤,没有上游来水补充,已经结冰的下面又冻了一层冰,两层冰中留下空间,因此也叫“二层冰”。看得出来,那两只水獭打败黑子它们后,赶紧钻进二层冰里躲了起来。
二愣子不愧是“二愣子”,发现水獭钻进二层冰,他就地趴到冰窟窿旁,刚想探头查看两只水獭藏没藏在附近,被我一把拽住了:“赶紧起来,难道你也想让那两个家伙挠得满脸开花吗?”
我当然不是危言耸听,而且前面已经有了先例。别看水獭个头矮,四肢短,但它们毕竟是野兽啊,肯定不好惹,要是二愣子冒冒失失地把脑袋探进二层冰,很可能遭到藏在附近的两只水獭暗算。想不到二愣子却大咧咧地说:“你把心放进肚子里吧!咱们这么多人出现在冰面上,即使两个家伙刚才躲藏在附近,这会儿也吓得跑没影了,还能老老实实等在这里被咱们逮住?”
看来真是冤枉二愣子了,人家可真不是一个“二愣子”。别看他平时大大咧咧,其实心里有数。只见他把脑袋探进二层冰,查看一会儿,随后缩回头来,仰面看着我们几个说:“空膛冰里有一堆大鲤子!”
这个二愣子净胡说八道,还没喝酒呢,自己先灌糊涂了。在黑龙江边打过鱼的人都知道,二层冰中间空空如也,除了空气,还是空气,哪能有什么大鲤鱼呢?这个小子肯定睁着眼睛说瞎话。想不到偏偏有人真的相信他的鬼话,就蹲在二愣子身边说:“真的吗?让我看看。”
“别相信他的鬼话,骗人呢!”我看着那人说。
见我不相信,二愣子从冰窟窿旁爬起来,说:“你真的不相信?哼,你自己趴下看看就知道了,真的没骗你!”
看二愣子的神态,真不像骗人。我半信半疑地瞅他一眼。这工夫先把头钻进冰窟窿的人已经悻悻地爬起来。一看那人脸上的表情,肯定上当了。想不到二愣子真能装,看那人站起来,拍打几下粘在衣襟上的雪,还一本正经地问他:“你看见二层冰里一堆鲤子了?”
“看见你个头啊!别说一堆鲤子,里面连片鱼鳞都没有!”听那人这样说,我幸灾乐祸地说:“也就你这样实在人,才会相信二愣子的鬼话!”
见我不但不信他的话,那人也说二层冰中没有鲤鱼,二愣子有点急了,一把拽住我说:“难道你真的不相信?哼,你朝里面看看就知道了。”
说罢,二愣子硬拉着我趴到冰窟窿旁,指向前面说:“你朝那方向仔细看一看,到底有没有一堆大鲤子?”
顺他手指方向望过去:阳光透过半米多厚冰雪透进来,一片朦胧。透过朦胧发现几米远处有个小雪堆,仔细分辨一下,才知道那小堆雪,是几条鲤鱼身上挂一层霜,不仔细分辨,还真发现不了。不得不承认,二愣子的眼睛确实好使。
毫无疑问,二层冰里的鱼,肯定与我们曾看见的两只水獭有一定关系。很可能它们逮的鱼太多,一时吃不完,才把二层冰当成它们储鱼的仓库,存放在这里以备不时之需。
面对这样一对聪明的动物,决不可小觑啊!当我想入非非时,二愣子也想到了。只听他说:“哼,跑了和尚跑不了庙!别看现在跑没影了,但决不能轻易放过它们!干脆,咱们把水獭存放在二层冰的鲤鱼扫荡一空,这叫一报还一报!”
“好的!”几个人随口答应了。
没等我们回去寻找丢下的冰镩子和铁锹,王队长已经领着渔民们赶到了。听说我们在二层冰中发现了一堆鲤鱼,也好奇地趴在冰窟窿旁探头朝里面踅摸片刻,随后走到水獭藏鱼的地方,扬起冰镩子,用力镩下去,冰屑顿时四处飞溅。
半米多厚的冰雪,很快凿透了,再来几下冰镩子,扩成直径一米左右的冰窟窿,二愣子跳下去,把一条条冻得硬邦邦、还挂了一层冰霜的鲤鱼举上来,其中还有一条十多斤重的鲤鱼。看见这条大鲤鱼,我抱起来仔细查看一下,才发现鱼身上竟没有一个牙印,怎么看都不像那两只水獭捕获的。莫非还有其他原因?这一时让人百思不得其解,就举给张凤祥看。
别看张凤祥是一个狩猎好手,但撒网捕鱼方面,比那些老打鱼的强不了多少。这时王永泉也凑过来,看我手里捧的那条大鲤鱼,稍微思索片刻,随后对所有人说:“今天不打拉网了,现在兵分两路,我和张凤祥各领一伙,每隔二三十米远凿个冰窟窿……”
还没等王队长把话说完,二愣子赶紧问:“王队长,今天不打网了,一起去逮水獭?”
“到时候,你们就明白了。”王队长诡秘地笑了笑,随后带领几个渔民向卧牛河下游走去。而张凤祥领着我们这队人马向上游走出三十多步,让人在冰河镩冰窟窿,随后让二愣子查看一下。二愣子趴在冰窟窿旁,探头张望一会儿,回头对张凤祥说:“这里面还是没有水獭,只是发现一堆鱼。”
张凤祥觉得有点儿奇怪地说:“什么,你说二层冰里也有鱼?”
二愣子说:“真的,比刚才看见的那些鲤子还多呢!不信,你过来看看就知道了。”
“王永泉究竟搞什么鬼名堂,莫非今天让咱们找二层冰中的鱼?”趴在二愣子身边的张凤祥,探头朝里面张望片刻,随后站起来说:“别管水獭、还是鱼,有什么就要什么吧!咱们本来也不是猎人,而是一伙渔民嘛!”
听张凤祥这样说,才明白王队长最初的意图。本来他也没让我们来抓水獭,而是让我们专门寻找水獭藏起来的鱼。王永泉本来就是我们这些打鱼人的头儿嘛,甭管想什么方法,只要能弄到鱼,肯定就是好家伙!只是他已经想到了,为什么不明说呢?
别以为二层冰里的冻鱼无法跟新打上来的鱼相比,肯定没有那么新鲜了。真的这样想,就大错特错了。黑龙江下游地处北纬四十八度,冬天的气温可达到零下三四十度,风刮不到二层冰里,阳光也照射不进去,把鱼储存到这样天然的“大冰箱”里,几个月都不会变质……随着冰镩子上下起落,一个冰窟窿很快凿成了。
我跳进空膛冰里一看,真像二愣子说的那样,里面不仅有十几条鲤鱼,还有几条胖头和鲶鱼,足有一百多斤。可让我奇怪的是,每个出鱼的二层冰下面,似乎曾有过一个冰眼,那些鱼好像是从下面的冰眼蹦上来,下面一层冰才最后冻结实了。我蹲在那里琢磨半天,还是没想出之所以然来,只好把二层冰中的鱼举上去。
冰层上的渔民把鱼接过去,一条条地堆放在冰面上。我们清楚王队长的意图后,不再寻找水獭了。朝前走三四十步凿个冰窟窿,探头察看一下,发现附近有鱼,找准地方凿个冰窟窿,把二层冰中的鱼一条条举上去,随后沿着冰河向前找。到了下半晌,二层冰中再也看不见鲤鱼、胖头了,只有鲤拐子、鲢子和鲫瓜子等一些个头比较小的鱼了。
随着卧牛河越来越窄,河水也越来越浅,一米多厚冰层几乎冻到底,二层冰随着消失了。回头眺望远处的王队长,这会儿他们也不凿冰窟窿了,把大拉网从马爬犁上下去,开始往上装鱼了。
爬犁装了鱼,赶着马向网房子走去。尽管这天大拉网连一滴水也没沾,但收获还算不错,足有一千多斤。看着前面装得满满的一爬犁冻鱼,不由得暗自想到:它们的“食物”被我们获取了,两只水獭的这个冬天的日子肯定不好过了。
岸边树林里发出一阵沙沙声,好像有人躲藏在里面窃窃私语。回网房子之路,像来时一样,黑子、四眼一如既往地跑在最前面。可能它们这会儿已经忘记早晨曾发生过不愉快的事情,甚至把曾挠过它们鼻子的两只水獭也忘记了,欢快地向默默伫立在卧牛河畔的网房子跑去。
一天时间快要过去了,夕阳像快要燃尽的火球,红红地悬挂在远处黑森林上空,下面还有一栋冻僵的网房子。不,只要那里还有渔民,哪怕只有一个渔民,网房子就不会冻僵。
傍晚时分,刮了一天的西北风终于累了,旷野里一片寂静,只有一缕淡淡的炊烟在房顶上空缭绕,在远远的黑色森林衬托下,妖娆地升腾,使这个黄昏显得格外缥缈、宁静、诱人。
两条看家狗已经跑回家了,静静的网房子方向传来一阵狗吠声,似乎欢迎它们的主人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