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章回小说》2004年第01期
栏目:百姓家事
在雪城边的地包小市这个俗称“偏脸子”的烂巴地儿,出了我表姐这么个貌似天仙的美人。
“偏脸子”地包小市,常有流动小商小贩摆摊撂地儿,游手好闲的混混成帮结伙的勾搭连环,惹事生非的痞子小流氓一抓一大把。他们的看家本事就是招猫逗狗、蹭吃混喝、抢东西、截姑娘,说打就捞,玩命!
这些个地痞流氓臭无赖浪荡鬼谁也不敢招惹我表姐。
我表姐是腊月生的,那天下大雪,大片大片的雪花粉白儿粉白儿的,纷纷扬扬,飘飘洒洒,鲜亮壮观。她爷爷我姥爷说:腊月开梅花,上讲!我大孙女就叫雪梅。街毗邻居的婶子大娘老奶奶这个看着雪梅说生得秀气,那个见着雪梅说长得水灵。看着夸着,人气就旺了。雪梅表姐十三四岁就出落成一个俊秀俏丽的大姑娘了。用形容词儿描述,她是黑油油的秀发,粉扑扑的脸蛋儿,细弯弯的眉毛,水灵灵的眼睛,高翘翘的鼻子,红润润的嘴唇,鼓溜溜的胸脯,高挑挑的个头,见人说话羞答答、笑微微,真像那含苞欲放的花蕾——美!
别看雪梅表姐这么鲜亮惹眼,在“偏脸子”地包小市这混混的世界,那些个以拈花惹草为荣炫耀的痞子无赖小流氓却没有一个敢靠前贴乎、招惹撩扯的。咋的?有我表哥玉临撑腰!玉临表哥在地包小市可有一号,尿性!连在混混堆里摆鼻儿充愣拔横横的秧子都服他!
玉临表哥的威风霸气是玩命死拼硬逞出来的。那会儿他才十五六岁,是他奶奶我姥姥让他去北大沟扔老馋猫,撞上了撩骚挡横的。
那天,我姥爷戴着老花镜正在夹当天的报纸,报夹子是他自个做的,用一根带钉子的木条插上报纸,再穿上带钉眼儿的木条夹住,用小药瓶的胶皮塞扎钉子上一挤紧固定住木条就妥。我姥爷刚拎起报夹子上的线绳欲往墙上挂,姥姥气呼呼地抱着大狸猫进了屋,直嚷嚷:“老头子,快把胶布拿来,这馋猫又犯病啦!”
姥爷问:“咋?又咬死鸡崽子啦?封嘴啊?”
“封眼睛,扔了!”姥姥发了狠,“不蒙眼能认道找回来,狗记千猫记万小鸡能记二里半。”
“扔了干啥?揍一顿算啦!”姥爷不忍心。
“打当个屁!沾了腥,记吃不记打,找胶布!”
姥爷从桌底下的工具箱里翻出胶布,不情愿地嘟哝着:“喂这么大了,可惜了了。”
“鸡崽子不可惜?你天天早起喝鸡蛋水,那蛋是猫下的?”姥姥把猫往前一杵,“粘胶布!”
这工夫,玉临表哥正戳在院门口入迷地看他爸我大舅下棋,姥姥抱着用胶布封住眼睛缠着头的大狸猫出了院,扯过玉临:“给,扔北大沟去!远点扔着,可别弄掉了胶布,让它找回来。”
姥姥的话就是圣旨,玉临表哥抱过猫就走了。
北大沟是“偏脸子”北头的偏僻地带,堆些碎砖残瓦煤灰砟子,长满杂草蒿子榆树棵子,土岗子坡下的大沟又陡又深,下雨天滑下去很难爬上来。沟里常扔有死猫烂狗,还发现过一具血肉模糊的女尸。据说这一带是混混窝,一些地赖子小流氓常在这地界野餐、聚赌、挂马子(野妓)、打架斗殴砸垡子(平事化解仇怨)。
玉临表哥抱着猫刚拐进北大沟的岗塄子,就看见五六个小混子围在岗梁上,守着两箱子啤酒在吆五喝六地划拳行令。玉临从他们身边走过时,冷不丁听人喊:“喂,小屁崽子,干啥去?”玉临没理会,闷头往前走。喊话人急了:“操你妈!说你哪,聋子?”玉临仍没吱声,脚步不停地走着。他知道搭话就接上了火,没完!这当口得装三孙子。玉临正忽达忽达往前走着,一个尖嘴猴腮的小玩闹追了上来,看到了玉临抱只猫,回头冲那哥儿几个喊:“哎,邪了!这小崽子抱只猫,还蒙着眼睛哩,我操,女猫!”
喝酒的那几个小子邪性淫荡地起哄:“呀哈,找不着马子,跟猫干啦!”“玩猫哪,别让猫当成耗子抓挠了!”“操,憋着了跟哥几个吱一声,让你刷刷锅,哈哈……”
玉临他刚十五岁,正蹿个儿,有骨头架子没膘,浑身没有一点让人害怕的地方,能不一忍再忍吗。
“哑巴啦?放屁吭一声!”一个粗胳膊粗腿剃着秃老亮(光头)满脸横肉的小子蹿了过来,掐腰拦住玉临,“咋,跟我犯拧哇?不认识我秧子?老子我就是坐地炮秧子!”
他就是秧子!玉临表哥一愣神儿,他听说过,秃头秧子带着几个哥们儿四处禮(逼迫索要)东西的劣行恶迹:要军大衣不能给军帽,要牙膏不能给香皂,要包子不能给锅烙,要小烧不能给老窖,要呲花不能给鞭炮,在“偏脸子”地包小市这地界横膀子晃,拔豪豪。
忍无可忍的玉临瞟了秧子一眼,喝道:“让开!”
“跟谁说话哪?让开?”秧子两腿一岔开,“叫声爹,从我裤裆底下钻过去!”
“叫啊!叫!叫爹!”那几个哥们儿直起哄。
“让开!”玉临面无表情地低吼,透出一股子寒气。
“呀哈,小崽子挺有尿!胡子还没长,禭挲毛了!”秧子瞪起眼珠子,“操,跟我装啊?”
“你有完没完?”玉临冷峻地面对秧子。
“完?老子今天陪你练练,好好玩玩!”
玉临表哥转身就跑,秧子以为他吓跑了,正得意地欲叫人追,见玉临赌气把猫甩进沟里,磨身气昂昂地径直奔向啤酒箱子,蹿上去两手各抄起一瓶啤酒,绷着脸杵给秧子一个:“给,来吧!”
“别鸡巴装!”秧子嗤之以鼻,玩世不恭地一扒拉啤酒瓶子,“就这,我他妈都玩腻了!”
玉临冷笑一声,直挺挺地杵着瓶子,狠歹歹地叫劲儿:“拿着,先砸自己脑袋,有命再干!”
瘦猴子也叫上号:“秧子,他吓唬你!”那几个小子也起哄架弄秧子:“他敢充愣,扁他!”“揍!让他灭火!”看热闹不怕事大,这几个痞子把打斗当成了下酒菜,闷酒咂嘴紧着煽乎。
秧子望着玉临这蛮横的玩命架式,意识到自己看走了眼,知道遇上了茬子,逼到份儿上,没了退路,抱熊就栽了,硬着头皮招架:“你敢?”
“不敢婊子养的!”玉临抡起酒瓶子狠劲儿砸向自己脑袋,“嘭”地一声,瓶子碎了,啤酒泛着沫子披头盖脸流下,他眼都没眨,鲜红的血顺着额头淌到脸上。
看热闹的几个小子目瞪口呆,傻了。
“够狠,有种!”秧子也抡起瓶子砸向自己脑袋。因心里打怵,有点手软,瓶子没碎。
玉临抹了一把脸上的血,一甩:“服不?”
“服?扯啥呢?”秧子拨楞着脑袋挺扬兴。
“操,不服?”玉临犟脾气上来了,恶狠狠地一把薅住秧子,攥着手里的半截瓶碴子,猛劲往秧子身上乱捅。秧子没想到小崽子出手这么快这么狠,慌忙招架,抡起手中瓶子胡乱砸起来。俩人打得跟血葫芦似的。旁边的人长长了眼,惊慌喊叫着扑上来拉架,两人扯一个拉开,还真没拉偏架。
这时候,一个穿着溜光水滑的小青年推着车子过来,车把上挂着两袋吃喝。瘦猴忙喊:“赵为,赵为,快,快驮他俩上医院!”叫赵为的小青年忙推车跑过来,他认识玉临表哥:“操,咋整的?啥鸡巴仇,兑命呀!”
“够手,不要命的主!”哥儿几个感叹着搭帮手把玉临扶坐地大梁上,把秧子搀坐地货架子上。赵为推着,瘦猴扶着,一溜小跑去了附近医院。
真是不打不成交,玉临表哥和秧子治好了伤,出了院,就称兄道弟成了铁哥们儿。
从此,玉临表哥在地包小市可就有了威,地痞无赖小流氓见他就点头哈腰,龇牙讪笑。他妹妹我雪梅表姐再漂亮,谁敢招惹撩扯,不怕摊事的还要命呢!
可是,赵为这小子色胆包天,对我表姐雪梅起了鬼心眼儿,使上了鬼花招儿……
那是两三年后,“偏脸子”地包小市安自来水,家家拆破板皮障子、垒砖头墙以后的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