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芳草·文学杂志》2008年第04期
栏目:汶川震撼
五月二十八日晚十一点走出首都机场的时候,候机楼四周成片的灯光让我一时难以适应,行驶在回家的路上,道路两旁扑面而来的繁华和祥和,带给我一阵阵想哭的冲动。好些天过去了,现在的心情,依然无法从西南那片伤痕累累的土地上回到这里来。与赴川采访归来的同事交流,才知道我们的感受是一样的:身回来了,心没回来。
二十七日晚,返回的前夜,难以成眠,长久站立于十二楼房间的窗口眺望。入夜的成都,偶尔有霓虹在眼前闪过,街道已恢复了它一如既往的平静和从容,这座中国西南重镇的天空,已是云淡风轻。然而,成都向西向北那片绵延三百公里的天空下面,一场生死角逐仍在继续。过去那十天,都江堰、什邡、绵竹、绵阳……我们从一片片废墟上走过,废墟,一片片地深深地刻在了我们的心头,刻成了永生难忘的痛。
——题记
十九号抵达成都,四川省作协负责接待的工作人员把我们安顿在四川省老干部活动中心,也就是四川省委招待所的福德酒店。这是一栋十六层的建筑,一行人全部入住十二楼。住下时并没有感觉,晚上十点多接到通知避让余震疏散到大堂,十五日到达成都的徐剑给我们讲起了他的抗震经历。据他说,余震发生时他正躺在床上,从床上震到了地上,桌上打开的笔记本电脑也被震倒了。团里的高洪波李鸣生曾在震区生活过,李鸣生告诉了我不少经验,比如刚到十二楼先观察墙体有无裂缝。他说,就在楼道里,从顶一直到地面有两道很长的裂缝,说明这栋楼在上次地震中已经受损。随后察看逃生通道,他把楼梯间的门和宾馆的后门全部打开了,并叮嘱服务员一定不能关门。他告诉我们,出大门后可往左,那是一小片开阔一点的地方,其余都是高楼。经他这么一说,本是无知而无畏的我,还真的生出了惧意。虽说是来地震灾区采访,不少人都做好了心理准备,事后回想,其实做得更多的是物质、出行条件方面的心理准备,而随时面临余震带来的心理恐慌和生命危险,却是只有仓皇之间进入余震情境才真切地感受到了。
十九号的夜晚,对初来乍到的我们可以说是一次心理实战演练。预报的六到七级的余震迟迟不来,但成都的老百姓已经安之若素,而且可以大白天早早地把铺盖卷搬到一个有利的地方先占好地,该干什么干什么,等入夜了迤逦而来,安然入睡。二十八日我们走的时候,傅恒告诉我最近流行在成都人手机上的一条短信:地震不如余震,余震不如预报余震,预报余震不如预报了不震。这和吕汝伦给我看的那条短信一样的机巧:灾区的人没有房住,在余震中等吃等喝;成都的人有房不住,在吃喝中等待余震。横批:都很躁(川音qiu)人。无奈的俏皮中,这一方水土上人的坚强与忍耐,倒让人不得不心生敬意。
考虑到当地接待的条件和写作等诸多因素,我们的采访一律是早上八点准时从驻地出发,中午自带干粮和矿泉水,晚上返回驻地。因为路途较远,回到驻地经常是晚上九、十点了。稍事刷洗,凑合着吃点填补早已饥饿难耐的肚子,各自回房写作,休息下来常是凌晨二、三点以后的事。团里的黄亚洲坚持写博客,他不擅电脑,黄博主每天都要假他人之手更新自己的博客,有时午夜一两点了还在楼道里出没,为要找人帮他发邮件。采访团曾考虑在采访地住帐篷,事实上是帐篷已是灾区最紧缺的物资,不仅帐篷没有,连扎帐篷的地方都已经没有。团员之间互相调侃:我们就不要去抢夺灾民的救灾物资了,多跑点路,也算是为抗震救灾做点贡献吧。如此,每天往返,有时行程一天可达六百余公里。
得知赴陕甘采访的团都是自带自建帐篷后,都为他们的艰苦而感佩,也为自己每天还能住在有水有电的房间里而惭愧。随行的四川作协的人听了却说,现在住帐篷才是最安全的,有帐篷谁愿意住楼房,还是十六层的高楼?记得我们二十三号在绵阳长虹集团培训中心见到的那些北川中学幸存的孩子,安置点的工作人员告诉我们,他们几乎都不肯进房门,最后只得将他们安置在帐篷里。尽管成都电视台不停地播四川地震局和国家地震局的安民告示,成都人依然有很多晚上不肯回家睡。直到我们离开的时候,那栋十六层的大楼里,始终只住着我们这个团的人。五月二十五日六点四级余震发生时,马娜正在她的房间里写作,事后她告诉我们,当时壁橱里的衣架打得柜壁蓬蓬作响,她已站不稳,慌忙之中衣裳不整地跑出了房间。高洪波说,都不敢住高楼的时候我们住了,我们就是英雄。想想也是,如果住在帐篷里,我就不用每天回到房间后把两瓶矿泉水直立着摞在床头当地震仪了。不知不觉中,我也当了一回“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