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惠如听到电话里说“罢工了!天厦公司罢工了!”一下子愣在了那里。半晌,他才回过神来。他扔下电话,翻身下床,一边去寻昨晚乱扔的衣服,一边用脚去寻鞋子。他踩到一个滑滑软软的东西,低头一看,是那只惊得他一身冷汗的白色塑料袋,便又想起刚刚做的那个梦:一群乌鸦,竟然还有一只白乌鸦,扑啦啦迎面扑来。妈的,什么狗日的梦!乌鸦?还白色的?呸!呸!呸!
他有个不祥的预感,大清早做了个乌鸦梦,醒了以后,那只白乌鸦还幽灵一样地缠着他,这怎能不让他心中犯着猜疑。
昨天下午,他突然接到梅彩云的电话,心中又惊又喜。梅彩云是他多年的睡友,只是近来很少联系了,能接到她的电话,当然高兴。
睡友一词是杜惠如发明的。他和梅彩云有了那种关系后,梅彩云曾问过他:“你什么时候想要我,我就得来,我成啥了?”
杜惠如说:“成啥了?睡友。”梅彩云没听明白,他又接着说:“一块儿打牌叫牌友,一块儿喝酒叫酒友,一块儿爬山叫山友,咱们一块儿睡,就叫睡友。”
睡友的这个电话还是让杜惠如感到有点儿意外。毕竟很长时间没有接到她这样的电话了。
梅彩云在电话中说:“杜书记,我请你喝茶。”
杜惠如说:“茶有什么喝头。”
梅彩云马上接着说:“喝完茶我给你唱歌。”
杜惠如一听她说唱歌,马上明白了她的意思。她说的是“手握一杆钢枪”。过去,他们之间不管谁约谁,只要有那种意思,都会唱一句“手握一杆钢枪”。
那些年,梅彩云没少来握他的“钢枪”。可是这几年,他们之间的约会渐渐少了。杜惠如觉得很失落,有时,就在电话里唱“手握一杆纲枪”给她听。而梅彩云听了以后,常常给他打哈哈,并不如约来握他的“钢枪”。这让杜惠如觉得如一口气吃了二十五只小老鼠——百爪挠心。他可知道什么叫拜倒在石榴裙下了。都是因为李重阳。想到李重阳,杜惠如的气就不打一处来。
李重阳是杜惠如看着成长起来的,先是焦炉车间主任,后是技术质量科长,再后来就是副厂长,直到把杜惠如从厂长位置上挤下来。李重阳一直很顺,毕竟是正规大学毕业,毕竟有较强的工作能力,毕竟上面也有人儿。有这几个“毕竟”,当厂长还不是顺理成章的事儿?
李重阳刚任厂长时,对杜惠如还比较尊重,每逢带梅彩云出去应酬,他都会客气地给杜书记打个招呼:“杜书记,今天晚上要请上边的几位领导吃饭,让梅彩云过去招呼一下,你知道,我的酒量不行,到时候她能给挡一挡。”他给杜书记说这事的时候,就像要借杜书记的东西用用一样。人家这样客气,杜书记还能说啥,反正都为厂里的事。梅彩云呢,第二天,一定要到杜书记那里去,说一下头天晚上喝酒的情况,她的意思很明白,她是不想让杜书记产生误会,毕竟这么多年杜书记也没亏待过她。而杜书记听完汇报,都会轻松地问一句:“光喝酒,就没唱唱歌?”梅彩云这时就会回他一句:“去你的,那歌是随便唱的!”
后来情况就有点不妙。李重阳带梅彩云出去不再向杜书记请示了。梅彩云也不再向杜书记汇报头天喝酒的情况。开始他还不知道这悄悄发生的变化,慢慢地就有一些风声。他起初不信,不会吧,梅彩云是我多年喂熟的鸟儿,能说飞就飞了?李重阳是我看着他成长起来的,没有我哪有他的今天,他能把筷子伸到我的碗里来?
他就给梅彩云打电话:“彩云哪,晚上跟我喝酒去,喝完酒我给你唱歌,我这儿憋着劲呢,就等着给你唱歌了。”要搁过去,梅彩云早就兴奋地答应:“我就等着听你的歌呢。”可是今天,梅彩云的回答让他感到意外。她说:“不行。”杜惠如说:“咋不行?是你不行,还是我不行?”梅彩云撒娇地说:“谁说你不行了?你肯定行,咱还能不知道?”杜惠如试探着问:“怎么,你晚上有事?”梅彩云连忙说:“没有事,我不舒服。”杜惠如接着说:“不舒服?没事儿,等我憋足劲儿给你唱首歌,你就舒服了。”梅彩云说:“别闹,杜书记,我真不能去。”杜惠如有点生气了,从来没有这样不顺溜过,今天是怎么了?他发最后通牒了:“别废话,去不去吧?”梅彩云好像没听出杜书记说的是气话,就对着电话说:“我真不能去,改天吧,改天我请你,我给你……”
杜惠如没等她说完,就把电话挂了。他越想越气,今天是怎么了?一向沉稳大度的杜惠如,今天竟然表现得这样没有涵养,而且是为了那么一点小事。他点了一棵烟,站在窗前,狠狠地吸了一口,然后长长地吐出去,烟雾在他面前缭绕,他微眯着双眼,慢慢稳定着自己的情绪。他想,也许自己多虑了,也许梅彩云真的身体不舒服。也许……
突然,他透过烟雾,看到李重阳夹着个黑包,一头钻进那辆凌志。杜惠如有点纳闷儿。他知道李重阳喜欢坐副驾位置,今天却一拉车门钻到了后面。车子并没有立即开走,像是在等什么人。果然,又看见了梅彩云。尽管他刚生了一肚子梅彩云的气,但一看到她,仍然有一种莫名的冲动。看到梅彩云径直钻进了凌志,和李重阳坐在了一起。他觉得头要炸了一样的难受。他哆哆嗦嗦地把烟送到唇边,深深地吸了一口,然后把烟蒂扔在地上,用他那只意大利“富挺”狠狠地踩了踩,骂道:“骚X、浪X、骚浪X!”凌志在骂声中扬长而去。
他的司机进来了:“你还是个书记,满口污言秽语,骚X、浪X、骚浪X!多难听。你干脆就叫她SLB吧。”他一听笑了:“别没正形,有话快说!”
那以后,杜惠如几乎再没同梅彩云有过亲密接触,更没在一起唱那首“手握一杆钢枪”。偶尔看到梅彩云同李重阳一同进进出出,就在心里默念“SLB、SLB、SLB”。好像能把李重阳念阳痿似的。
改制期间,李重阳出人意料地被免了职,不久便销声匿迹。李重阳落马失踪后,杜惠如一度想和梅彩云鸳梦重温,没想到,梅彩云又傍上了孙德财。一想到孙德财这个土鳖子撬了自己的女人,杜惠如的气就不打一处来。有气又能怎样呢?还不得打烂牙往肚里咽?他是万万不敢同孙德财一争高低的,正如当年面对李重阳也甘拜下风一样。他知道,这两个人他谁都斗不过。再说了,为了这个去给人家拼死拼活,还真得考虑值不值。辛辛苦苦奋斗了二十多年,混了一个不大不小的正处级,拿它去跟一个女人交换,他还真觉得不划算。于是就这样忍着,忍不住了,就找一个梅彩云的替身,温习温习“手握一杆钢枪”。
现在,梅彩云主动提出喝茶、唱歌,他能不答应吗?若不答应就显得太不近人情了。再说,不答应也对不起自己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