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黑不是警犬,说它是家犬,我也勉强接受,只是你千万别叫它狗,叫它狗我会跟你急的。怎么说阿黑也是生长在警犬基地,它父亲黑子还是辉煌一时的功勋犬,算是名门之后吧。
最关键的,你叫它狗就是掉了它的份儿,掉了它的份儿也就是掉了它的主人——我和青哥的份儿,不光是我,连青哥也会背地里念叨你祖宗的。至于说阿黑为什么不是警犬,很简单,阿黑没有编制。为什么没有编制?很简单,我们级别低,尽管谁也没规定县级公安局不许有警犬基地,可我们的条件……对,说到条件,就在点子上了,归根结底还是一个钱字。一个县级局养一个警犬基地,的确是困难了一些。阿黑的父亲黑子那暂,警犬基地还是很红火的,当时光追踪犬就五六条,还有七八条搜捕犬,我们当时叫扑咬犬。附近县市区甚至临省发生了什么大案需要调警犬,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我们,那一阵子风头真的盖过了省厅的警犬基地。黑子的几次立功就是在那个时候。可好景不长,慢慢的领导们发现,投入这么多钱,养这么多人这么多犬,大多是给别人干活了,一年到头我们柳城辖区没有几起案件用得着犬。想收费,又碍于同行的情面。不久,局里主要领导纷纷提拔重用,警犬基地便开始了下坡路。先是训犬员被调得七零八落,然后经费逐年缩减,减到不能再减时,青哥便含泪卖扑咬犬,养着立过功的追踪犬,等着它们寿终正寝。挨到今天,终于到了半死不活的地步,警犬都没了,就剩下一个没有编制的阿黑。人呢,也差不多落了和犬同样的命运。作为阿黑的主人,我是辅警编,有的地方也叫协警,说白了就是过去公安局的临时工。作为基地的负责人,青哥好一点,是工勤编,也叫地方事业编,虽然财政给开工资,但那身份那待遇离警察还差着一大截。你说混到这份儿上,你还把阿黑称为狗,不是拿铁蒺藜戳我的肺管子吗?
可是偏偏就有这么不开事儿的人,我媳妇就算一个,她每每抱怨起来,那张小嘴嘚嘚嘚像挺机关枪,你那狗这样了,你那狗那样了,不知道的以为她在骂我。
我说不是狗,是警犬,要么,叫犬也行!
媳妇撇撇嘴,什么警犬啊,就剩下一条破狗了,我看这狗跟着你混也够可怜的,忙活半天,和你落得一样的下场,连个编制也没混上。嗳,你说这怎么凑合的,你是协警,你那狗要是叫犬的话,该叫啥?协犬?还真招笑啊……
媳妇意犹未尽,我瞪她一眼,用力把饭碗墩在桌上,这个臭娘们儿几天不刺激一下我的自尊她就难受。可我抗议的方式也仅仅是瞪瞪眼睛墩墩碗,我甚至连把饭碗扔在地上的底气都没有,更别说摔了。没办法,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媳妇养的上万只鸡就是她挑战我男人尊严的本钱。
跟我练胆呢?脾气大发了!你那狗基地快黄了算了,回来跟我养鸡。哎,你不吃饭了?媳妇的磨叨声黏黏地砸在我后背上。我摔上门,用力蹬了三次,才把摩托车打着火。我敢说这是中国最古老的警用挎斗摩托车了。冬天让它趴窝,夏天就是我和阿黑的通勤车,青哥每每提醒我,慢一点,小心别骑哗啦了。
从县城的东北角到西北角,顺环路一路突突着,我又有了威风凛凛的感觉,便得意地扭头看看,挎斗空空的,要是阿黑高傲地虎坐在那儿,我的感觉会更好。
这个娘们儿,竟然让我去跟她养鸡!
其实目前媳妇养鸡的这片城郊山坡我原来是想养犬的。我这个人可能天生就是和犬打交道的材料,按媳妇的话说,我身上有狗性。父母说我:从小就稀罕犬,不管大小品种,见了它们一律像见了久别的亲人。而它们对我也一样,不论多么陌生多么凶猛,看着我走近了,不是摇尾巴晃脑袋就是眼中流露出可怜巴巴的神态,渴望我能亲切地抚摸一下它的头。藏獒厉害吧,别说是陌生人,就是除了主人之外的家里人它也是六亲不认的,可是那年号称獒司令的王老六手中的獒王子,在我面前照样乖得像只绵羊。所以职业技术学校毕业后,我说我长大了,得挣钱养家了,把咱家的后院山坡包下来,我学的是兽医,王老六能当獒司令,我就能当犬司令,感动得爹娘眼圈一红,差点没给我跪下。也是在这个时候,我把媳妇骗到了手。这是媳妇的说法,按我的说法是媳妇被我宏伟的犬计划所激励所吸引,义无反顾投入我的怀抱。媳妇是我技校兽医班的同学,当然知道我这两把刷子。可是当一切如火如荼地展开后,我才意识到自己忽视了一个十分严重的问题,犬养成后怎么办?肉食犬当然被卖掉杀了吃肉,珍稀品种的犬也会有部分被当作宠物卖掉,否则,靠什么挣钱?问题就在这里,我一向视犬情同手足亲如父子的,你听说过谁靠杀兄弟,卖儿子赚钱吗?一想到结果我便开始脚抽筋手发麻浑身直哆嗦。媳妇吃炒豆一样嘎巴嘎巴大骂我三天,最后她挥泪决定转向,把犬中心变成了养鸡场,我们刚组建不久的小家也一下子倒退了多少万年,回到母系氏族时代。
好在青哥很快就来找我了,他说黄弟,愿意跟哥干不?这简直就是雪中的炭火久旱的甘霖啊,岂有不愿意之理,我一激动,差点没背过气去。青哥还以为我犹豫,说黄弟,要我说你来吧,哥现在不是临时工了,工勤编,就是事业编,虽然还不是警察,可也算铁饭碗了,你这两下子比哥强,将来也有机会。
要说我和青哥的缘分,也是因为犬。
柳城不大,却有一个犬市。每到周末,各类名犬土犬挤挤插插塞满了一条街,有交易的,也有纯粹来显摆的,各类名犬跳下各款名车,在主人的牵引下迈着优雅的犬步,走得那叫一个气宇轩昂,牛皮烘烘,再看这些土犬,歪脖伸脑的看得和它们的主人一样目瞪口呆。偏偏这天不知哪条土犬实在咽不下这口恶气,冲着一条英俊的史宾格犬大叫一声,也许有太多的土犬压抑得太久,随着这一声吠叫,其他的犬们紧跟着响应,纷纷狂吠起来。整个犬市上吠声一片,就连一向淡定,目空一切的藏獒最后也加入这集体的狂欢,跟着低吼起来。犬主人们面面相觑,好像电影里的2012真的来临了。
我就是在这紧要关头走进犬市的,连我自己也说不清,这些犬们为什么如此地给我面子,只要我的眼神和犬的眼神一对光,犬就立即安静下来。如果哪条犬的英俊相貌吸引了我,我过去拍拍它的头,那这条犬一定受宠若惊得不得了,头摇着,尾巴摆着,喉咙里发出愉快的哼唧声,恨不得给我跪下磕头。这条街不长,我从东头走到西头,犬们便彻底安静下来,犬的主人们终于长长出了口气,然后犬和人的目光便齐齐地盯在我身上,我敢肯定,此时我比所有的名犬都吸引眼球。
“兄弟,高人啊!贵姓啊?”一只手突然搭到我的肩上,我开始还以为是哪只名犬要跟我亲近一下,因为我分明闻到了一股犬的味道,扭过头来发现一张憨厚的红脸膛,那两片厚嘴唇跟史宾格犬真有一拼。当然这人就是青哥,柳城公安局警犬基地的驯犬员,刚刚解决了事业编,正处在端上铁饭碗的兴头上。
手机在作训服的衣袋里直闹腾,我把车停在路边,要不这发动机的突突声是什么也听不清。青哥要我快些过去,说技术科李科长和雨燕那个漂亮丫头要过来谈点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