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轻的小伙子边喝边用斗笠当作扇子扇风,敞开的领口里露出结实黝黑的胸膛。一旁的老者爱怜地看着小伙子,道:“别喝得这么急,先收收汗。”他缓缓解下头上的斗笠,露出花白的头发,光看外表已年过半百,两边脸颊深陷,好似大病初愈,只一双眼睛炯然有神。先来的几个捕快见了他,一桌人里倒有四个站了起来,毕恭毕敬地道:“刘捕头好。”那白头捕快正好看到焦人贵一行,点头“嗯”了一声,笑道:“你们也在这里?这可好极了。”
五人中唯独焦人贵没有动弹,还是大马金刀地坐着,隔了座,远远地抱拳道:“原来是刘七爷刘捕头,你从江州大老远地跑到这里,可是有公干么?”那白头捕快刘七淡淡地道:“是。”身边的小伙子轻声问道:“吃什么?”刘七亦轻声答道:“老规矩。”
那小伙子用指头轻轻叩了几下桌面,喊小二道:“小二,来两碗刀削面。”莫说另一桌的捕快,就连店小二和青眉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店小二怯生生地问道:“请问客官吃些什么?”那小伙子不耐烦地道:“你没听见么?刀削面两碗。”
捕快居然不喝酒,只点了两碗最便宜不过的刀削面,青眉虽见多识广,但也是头一回见到像今天这般情景,两个不同地方的公门官差有着这么大的区别。那一桌五人均是锦衣玉食,风光体面;这一桌两人却是衣着褴褛,形同乞丐。同为捕快,反差如此强烈,一富一穷,一尊一卑,一时竟有些怀疑那二人的身份。
那一桌的焦人贵笑道:“刘捕头这也太抠门了,两碗刀削面怎么吃得饱?再说,上回我在江州办案,要不是刘捕头义施援手,我只怕连命都丢了。这次说什么也得让兄弟做次东。小二,再上一桌和咱们一样的酒菜……”刘七摆摆手,道:“不必破费了。大家都是衙门里的,区区一件小事何足挂齿。小高,你下楼去给马喂点干草。”那个年轻人道:“是。”
焦人贵望着那年轻人离去的背影道:“这人面生得紧,是刘捕头新收的徒弟么?”刘七笑道:“他姓高,是个新手,这次带他出来,也好让他见见世面。他哪里比得上焦捕头身边的这些弟兄,个个龙精虎猛,正所谓强将手下无弱兵啊。”这句话听在焦人贵一行人的耳中,甚为受用。焦人贵哈哈一笑,道:“哪里哪里,刘捕头过谦了。”
正在这时,那个叫小高的年轻人急冲冲地跑上楼,手里还拿着一束来不及放下的草料,面色铁青,来到刘七跟前,低声耳语了几句。刘七脸色一变,沉声道:“你没看错?”小高道:“错不了。那马肚上有咱们衙门的火印,连鞍子都没换过,怎么会看错呢?”
刘七快步走到窗前,探头下望,小高生怕他看不清楚,还在旁边拿手指点,“喏,就是那匹。这么大块火漆印记,哪里错得了?这六匹马拴在一起,所以咱们进门时没有看到。”青眉见他们神情凝重,如临大敌,便也好奇地凑近从另一排窗户观看,只见楼下马厩里拴了八匹马,其中两匹是刘七和小高的坐骑,另外六匹则是焦人贵他们一行四人的。小高所指的,正是被焦人贵牵来的那匹无主的花马。
刘七略一沉思,便想到其中原委,转向焦人贵拱了拱手,道:“恭喜焦捕头,捉了那独行大盗马一凡归案。”焦人贵先是一愣,后又坦然笑道:“哈哈,刘捕头真乃神机妙算。这案子刚办完,我还没往衙门里报呢,居然也逃不过你的法眼。”刘七笑道:“言重了。其实我哪有甚么神机妙算,不过是焦捕头的身边有我安插的眼线,刚刚得了密报而已。”
焦人贵一愣,继而黑下脸,冷笑道:“哦,不知是谁给你通风报信?想不到,这里还真有吃里扒外的?”他脸上的麻点愈发地红,目露凶光,狠狠地扫了身周的同僚一眼,看得每个人心里都直发毛。
刘七道:“焦老弟误会了,我说的那个通风报信的眼线,不是在座的各位,而是楼下马厩里的一匹马。”焦人贵冷冷道:“呵呵,这回可真长了见识,刘捕头甚么时候能和畜生说话了?”刘七对他的冷嘲热讽一笑置之,道:“这件事可说来话长了。马一凡在江州犯下了几起案子,我、小高还有黄彪三人一路追下来,这才追到肃州的……黄彪你应该记得吧?”焦人贵点点头,道:“黄彪也来了么?这家伙使得一手好飞刀,功夫不赖。我当然记得他,他到现在还欠我五两银子的赌债呢。他人呢?怎么没见上来?”刘七淡淡地说道:“黄彪来不了啦。他死了。”焦人贵“哦”了一声,显得甚为吃惊。刘七道:“这一路上,马一凡被我们三人撵上两次,可惜都功亏一篑,教他溜了。最后一次交手是在前天,黄彪被马一凡用剑刺中要害,不治身亡。他的坐骑也被马一凡抢去……”说到这里,刘七故意顿了顿,手指窗外,道:“就是那匹大花马。这下你明白了么?”
焦人贵呷了口酒,想了一会,慢慢点头道:“好罢,便算统统教你猜对了,那又如何?实不相瞒,那马一凡被我杀了,他的人头就在这木匣子里……”
一旁的小高把手一伸,道:“拿来。”焦人贵眉毛一挑,道:“拿什么来?”小高道:“把马一凡的人头拿来。”焦人贵怒极反笑,道:“你他娘的!小子,想吃白食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