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中华传奇》2012年第10期
栏目：传奇时代
残阳如血，流云似火。
烽火戏诸侯的周天子被狄人赶到东都洛阳后，大周天下就一天天走上末路。
此时的东周，虽说已经百年，离烽火戏诸侯的幽王也有数代，但却依然一蹶不振。天下诸侯渐渐都不将天子放在眼里，就连一年一度的朝贡也只有一些宗室诸侯来，而一代代的天子们也失去祖上文王、武王的智勇，安于关上洛邑的城门，自足地当自己的天子。好在天下虽说看不上天子，却也没有人敢公然危害天子和宗室。
然而，让天子没有想到的是，自己的窝里却反了起来。
一向以礼法立天下的周王室发生了太子立位之争，二王子仗着母亲是晋国宗室之女，依靠强大的晋国，兵发洛邑，公然抢位。
周天子仓皇逃到内宫，闭门不出。
五月的洛邑大街，疾驰的车轮，翻飞的马蹄。一个白发苍苍、身穿锦绣官袍的老者坐在车上，不停地催促：快！快！快！
御车者疯狂地挥舞着马鞭，驾车直向巍峨的王宫大门驰去。他的身后，是紧追的几辆战车，战车上高扬着晋国的战旗。
王宫大门外，排列着两队身披皮甲、手持长戈的护卫武士，分列宫门左右。一个腰佩青铜长剑的武将站在众护卫武士身前，神情威严。看到马车飞驰而来，武将立刻上前一步，握住剑柄，一边挥手，一边厉声大喝：天子宫前，禁止喧哗，停下！
马车上的老者名叫姬甫。马车停下，姬甫跳下车，跌跌撞撞向宫门走去。
武将刷地抽出佩剑，寒光闪闪的剑锋直向姬甫的胸膛指去：没有天子的宣召，任何臣下不得擅入宫门！
姬甫闻言一怔，抬眼看了看巍峨的宫门，猛然后退一步，一下跪伏在宫门前，仰天大呼：天子，您睁开眼睛看看吧，看看您的王子们都在干什么！
长街上，空中长戈挥舞，斑斑血迹洒向空中。众男女老少扔下手中的东西，落荒而逃。喧嚣声中，一队兵卒簇拥着一辆高车出现在长街上。车上站立着一个身披金甲、手挥玉柄青铜长剑、神情冷酷的年轻王子，正是周天子的二王子。二王子不停地狂吼：杀杀！全都给我杀了！
可惜天子看不到二王子的恶行，更感受不到百姓心中的恐惧。
此时，重重宫门之后的王室正殿丹陛下，排列着王室乐队。乐队呈长方形，西方和南方是曲尺竖立的六十四件青铜编钟，北方是一组石磬，东方是高大的建鼓，在鼓、磬之间，错杂摆放着琴、瑟、笙、排箫等乐器。
一个站立的乐师手舞巨型撞钟棒，敲击着编钟。这位乐师是曾侯公子乙，现为周王室乐官，后为曾国国君。公子乙姓姬名乙，乃周天子分封的同姓诸侯国曾国的公子。数十位舞女在典雅深沉的音乐声中翩翩起舞，舞蹈的队形隐约现出凤鸟的形状。
一位年约五旬的乐师徘徊在众舞女前，皱眉苦思。他就是当时周王室的乐官，大乐正师孟。师孟目光越过众舞女，望向公子乙，陡然大喝：天不早了，大伙儿散了吧。
众乐师和舞女纷纷退出正殿，只有师孟和公子乙留下来。师孟似是自言自语：不对啊，钟声殷殷若雷，分明是杀伐之音。凤舞之曲的主旨乃是包容天下，万民和谐，止戈修德，怎么可能出现杀伐之音呢？
公子乙走到师孟面前，惭愧地道：都怪我，是我无法准确领会师父的指教，以致在钟声中奏出了杀伐之音。
师孟连连摇头：怎能怪乙儿呢？你完全是依照我定出的曲律在演奏。看来还是我的德行太过浅薄，无法领会先辈们的博大胸襟，难以再现凤舞之曲。
一阵风吹过，隐隐送来姬甫的呼喊声。公子乙诧异地道：好像是大宗伯？师孟先是一惊，然后仔细聆听：正是大宗伯，我们去看看。
二人沿正殿外的甬道循声而去，随着姬甫的呼喊声越来越大，公子乙和师孟的脸色变得焦虑，脚步越来越快。
姬甫被阻宫门外，万般无奈之下，只能在王宫前以头叩地，不停地呼喊：天子！天子！
武将看着姬甫不停地呼叫，不禁有些焦躁，忍不住去扶姬甫：大宗伯，您老人家还是回去吧。天子早已下旨——不见任何臣下。
姬甫并不理会武将，仍是不停地以头叩地，不停地呼喊：天子，您睁开眼睛看看吧……
隆隆的车声和众兵卒的喧哗声陡然响起，直向宫门逼来。武将惊恐地抬起头，看见众兵卒已簇拥着二王子呼啸而来。
武将道：不好，二王子来了，快关上大门！武将退入宫门后，指挥众护卫武士手忙脚乱抬起巨大的木柱，顶在王宫大门背后。
门外，姬甫猛地站起来，转过身，怒视着呼啸而来的众兵卒。只有二王子乘的高车仍在向前行驰，但速度已明显慢下来。
姬甫愤怒地道：二王子，你竟敢以兵车逼近天子宫城，眼里还有礼法吗？
二王子冷冷一笑：礼法，礼法能让我成为太子吗？
姬甫道：我大周王室以礼乐之道治天下，你抛弃了礼法，就是抛弃了王室的列祖列宗，抛弃了天下万民。纵然你得到了太子之位，又岂能长久？
二王子道：如今的天下，早已是霸道横行。你这等老朽之徒不思进取，只知死抱着礼乐之道不放。我大周衰微至此，正是因为有了你这帮老朽之徒。
说话声中，二王子已将长剑插回鞘中，取出一柄朱漆硬弓，搭上羽箭，对准姬甫。
姬甫迎着羽箭，傲然挺立。
二王子阴沉着脸，道：老家伙，你当真不怕死？
姬甫道：死得其所，有何惧哉！
二王子仇恨地道：好，我成全你！二王子松开紧扣着弓弦的手指，锋利的箭簇直向姬甫的胸膛飞来。
此时，公子乙和师孟奔跑着赶到门前。
师孟拱手向武将行了一礼，问：将军，发生了什么事情？
武将匆匆回了一礼：二王子带着兵卒杀来了。
公子乙大吃一惊：二王子一向视大宗伯为仇敌，将军此时关上宫门，岂不是将大宗伯推入到了虎口之中？公子乙上前拉开兵卒，抱着木柱向一旁推去。
武将道：千万不能开门，二王子若是杀了进来，大伙儿全都没命了。
公子乙愤怒道：天子让你守护宫门，是信任你的忠勇之心，是信任你手中的长剑，不是让你见到了危险，就躲在宫门后面。
木柱一点点倾斜，最终轰然倒地，紧闭的宫门陡然打开。
宫门大开之时，箭簇已经深深插进姬甫的胸膛，鲜血染红了姬甫的官袍。
二王子盯着倒在地上的姬甫，冷冷一笑，向后猛一挥手。众兵卒簇拥着高车，迅速退去。
公子乙和师孟从门内冲出，奔到姬甫身旁，跪伏下来。公子乙哽咽地道：大宗伯，大宗伯！姬甫嘴角透出微笑：凤舞，凤舞之曲排练好了吗？
师孟眼中含泪道：大宗伯，您放心，我们一定会让凤舞之曲重现人间。
姬甫艰难地道：记住，不论发生什么事情，也不要抛弃先王的礼乐……话未说完，姬甫陡然一颤，已停止了呼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