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说赵令如主仆两个本待回屋去,因见时候也不早了,省得等会又出来给老夫人请安,便索性沿着回廊出了东角门,往周又宜的小院子行去。
转过影壁,一架翠绿的葡萄便映入眼帘,下边挂着一串串玛瑙似的葡萄。一个小养娘,踩在绣墩上拿了把大剪子在恁里采葡萄,又一个小养娘拿了个九桃图的大海碗在底接着。
见赵令如进来,只嘴上叙礼,并道:“小娘子快进屋里坐着吧,里边正开咱们新酿的葡萄酒呢。”
赵令如笑道:“你们也是顽皮,这些个事交给老姆做就是了。”
“老姆们粗手粗脚的,又肮脏,倒是咱们自己采的好。”
赵令如笑叹道:“你们可仔细着,跌下来可不是好玩的。”说话间,玉容已打起了竹帘让了她进去。
才迈入门槛,便有股清冽却又浓郁的酒香扑面而来。赵令如笑道:“好啊,你吃好东西也不叫我!”
听见她的声音,端木芬迎了出来,挽了她的手臂道:“适才又宜还说叫人请你,是我怕你事多,才拦不让。你少浑怪人。”
周又宜先吩咐人道:“把那个水晶桃花釉的杯子拿来。”尔后回首看向她二人,“芬儿就是太小心了,我就说你没甚么事。”
赵令如一路走过来,身上热的不行,猛摇着扇子在冰钵边坐下,扭头吩咐阿芜,“酒里多放些冰块!”
端木芬道:“一冷一热的,你就不怕受不住。”
“这么个热天,又有甚么受不住的。”说话间,阿芜端了酒上来,薄薄的瓷杯里仿佛盛了块红宝石。
赵令如也不用人让,端过酒杯一口饮尽,叹道:“好爽快!”又将空杯递还给阿芜,歪头笑道:“再来一杯吧!”
周又宜劈手夺过她的杯子,“我好容易酿恁一点酒,倒可你这样牛饮。图爽快我这里冰镇的绿豆汤。”掉头吩咐阿芜:“去,给她盛一大碗来。”
阿芜从她手里拿过酒杯,笑道:“小娘子几时这般小气,一两杯酒就恁地舍不得了。”
“就是么!”赵令如适才酒喝得急了些,面上泛着桃红,水杏眸中满是娇媚,“还说请我来吃酒呢,才一杯就这样起来了。显见的不是诚心请我。”
周又宜哼了声,“你就灌吧,这才一杯呢,就醉了。”
赵令如抚着脸,“哪里就醉了,不过是喝的急了些,有些上头罢了。”
端木芬挟了两块凉糕递给她,“吃些东西压一压吧,也没见拿着酒就当茶灌的。”说着,又帮她剥了两个鲜荔。
赵令如微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我也热的急了。再没想着京里能这么热。”
周又宜听了笑道,“这才哪到哪儿呢,至少要到中秋前后才能凉快些。”
阿芜又倒了酒来,赵令如这会不敢猛灌,只端在手上图凉快,“恁可真是要人的命了。”
一言未了,就听屋外有人道:“我可老远就闻着酒香了,妹妹也不请我!”
听到声音姊妹几个都笑了,“好灵的鼻子,这里才开封,他就闻着味来了。”
陆蒙笑着走了进来,手里还提着个鱼篓子,周又宜登时蹙眉,掩鼻嗔道:“恁腥臭腥臭的东西拿到屋里来做甚么。快丢了出去!”
“我让小厮洗得干干净净的,哪里有甚么腥味!再说了,”陆蒙往端木芬身边坐了,“这个是给芬姐姐的。”
端木芬闻言一怔,“给我的?”
连赵、周二人都面露愕然,拉长了脖颈瞧,看他从鱼篓子里能拿出甚么来。
“姐姐不是说在家时养得一对龟么,可惜没能带上京来。我适才回来,正碰上庄子里送鲜鱼来,无意间瞧见这一对龟,便拿进来给姐姐玩。”
一对只大拇指大小,黑头黑脑的小东西蜷着头尾,怯怯地呆在石心桌子上,一动不动。
陆蒙若是对别人这般殷勤关照,周又宜早就吃味动恼了,然只要是端木芬,她非但不恼反倒嫌陆蒙不够用心,“我当是甚么好东西,这又有甚么好的,黑漆漆的,怪吓人的。”
端木芬却喜欢的不行,拿手指戳着它们的小身体,“你知道甚么,它们长大了可好看了。”说着,就叫青禾:“你把它们拿回屋去,将恁个画着踏雪寻梅的大钵拿出来,盛上水给它们使。对了,再把恁两方没用过端砚搁水里去,让它们有个歇脚的地方。”
她说一句,青禾便应一句,又道:“又不是没养过,哪里要你恁般的吩咐。”
赵令如也笑道:“养花养鸟养猫养狗,就没见过养龟的。”
“龟比其它的都好,活得即长又不用费神照料。况且越大越有韵味,等到明年,你们再瞧,管保换个样子……”她一时高兴,说得快了,待话出了口自己也悔。
赵令如已黯淡了神色,低语呢喃,“我怕是瞧不见的……”一言未了,姊妹三个都低垂了眉眼。
明年,只怕人事全非了!
陆蒙最受不得冷场,见她们垂首无言,嘻哈了两句将话题带开了去。端木芬、赵令如知道他的意思,都换了笑颜,即便眉眼间还有些些的伤感。惟独周又宜过是一脸的哀伤的神情,也不顾是在自己屋里,眉宇间蹙着轻愁,只顾自己吃闷酒。
好在他们几个知道她的婢性,也不计较,自顾着吃酒说笑就是了。过不多会,便有老夫人屋里的小养娘走来,请他们过去吃饭。
正房的小花厅里,养娘、老姆们在摆饭桌。周老夫人歪坐在一旁,问端木晚,“我怎么听说,咱们替王妃娘娘祈福的大海灯因着香油不够,险些熄了?”
“原是因着帐没算清楚,所以才延迟了一日……”
不等二媳妇话说完,周老夫人便道:“你也太仔细了,才几个钱的事。若是触怒了神明如何了得!”
老夫人语气虽是平淡,然不悦之情溢于言表。
端木晚面上不见半点恼色,微笑着连声称是,老夫人还待说甚么,听见她们姊妹进来了,只好强摁下了话头。
在老夫人屋里吃过了晚饭,又陪着说了会话,眼瞅着进近二更,诸人方各自散去。
汤贵媳妇因着赵令如还未回来,不敢就家去。便坐在东角门的小过道里乘凉。乔安泰的媳妇虽多在岳代兰恁边听差,可到底还算着大夫人这边的人,回家时顺脚过来瞧一瞧,见汤老姆在坐,便也坐了同她闲聊。
老姊妹俩个话还没说的两句,听见脚步声响,忙起身掌灯接了出去,赵令如主仆二人,疾步进门而来。
汤、乔二人手里提着灯,正待要上前奉承两句,不想赵令如阴沉着脸,疾声吩咐道:“去,把四下的门都关了!再叫上几个实诚的老姆,随我前前后后巡察一遍!”
赵令如一通吩咐,把个汤、乔二人说的愣了一愣,过了一会方才省过味了,兴兴地应了声,就去叫人。